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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闰土''——一个五六十年代乡村孩子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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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6 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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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罗维开

我本''闰土'',童年少年时也曾是一名活泼、勤劳、开朗、勇敢得有些顽劣的农村小屁孩,小时候颈上也挂过银项圈,刻骨铭心的生活经历,证明我与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有同样的天性——先生笔下的闰土,海滩捡贝壳、下雪天罩鸟等,我徒有羡慕,因为我的童年少年,很少有如此天真烂漫的纯玩,尤其是海边沙地上看瓜刺猹这勇敢而惊喜的一幕,我会脸红,甚至认为我只配反角,自惭形秽地自认是那只偷瓜逃走的猹……

古稀之人,忆及自己童年少年,不胜唏嘘。

割兔草猪草是''硬任务''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六七岁起,除了上学和为家里割猪草,其余时间无拘无束,家里饭桌上的菜品,很多是我在玩乐中寻觅来的。当年南方农家孩子,玩乐中不忘记家里的饭桌——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

幼时,从来没有老师上门来说过学业上的事,家长也从来不会过问孩子在学校的表现,只要该上学的时候在学校,就认为自家的孩子尽了本分。倒是为家里养的兔、猪提供绿饲料野草,成了农家孩子的''硬任务',在大人眼里比读书更重要'。

那时候,家家有野草篮俗称''牛草篮'',很结实粗糙,是我们放学后的''第二书包''。野草篮本是篮,只不过为便于多装野草,篾匠根据农家要求,把篮身加深近一倍,几近小孩子的身高,孩子们在野地里割满了草,背起归家须用尽全力,一路蹒跚——大人们生产队收工回家,对小孩子听不听话的监督就是看看兔栏猪栏里是不是有足够供它们吃的野草,如不足够,则责骂声起……

小孩们自然不敢违拗大人的期待,放学后第一时间就会背起草篮去割草。但割草中玩性乍起,先割半篮草,会三五成群以''猜数''的方式赌野草。玩法是,三人围坐,各取一大把野草放于中间堆在一起(相当于赌注),1-9分为三组数:1、4、7—2、5、8—3、6、9,各人各执一组,然后每人各持石子三粒,藏于背后,每次出手时,可以1粒2粒或3粒。三个人掌心石子相加的总数,与每人事先所分得的一组数字中任何一个对到,赌注(这堆野草)就归谁。第二次猜数开始前,用袖䘾抹掉鼻涕,各人再拿出一大把野草放在一起,再猜数……

''4!''他的!

''9!''你的!

''5!''我的!

惊喜的吆喝声在田野上此起彼伏……

这种玩法,类同于大人们的''梭哈'',但比''梭哈''无心理搏弈,完全靠巧合和运气,很公平,玩了几个时辰,输赢无几,培养不了孩子赌兴,仅是为玩而玩,直到太阳快要下山,孩子们才记起真的该去割草了……

童心未泯的我,今日忆来仍童趣盎然。

                              捡田螺,摸螺蛳

再稍大一点,就到水田里捡田螺。南方水田过去没有普遍用农药,田螺很多。太阳快下山时,天气凉快了,田螺们从隐藏的泥潭深处出来,伸着两条须,悠悠移动。小孩眼尖,每走几步就能捡到一只。沿着田塍,一路寻去,口中念念有词:''太阳下山,田螺摆摊,太阳下山,田螺摆摊……'' 说也奇怪,说着这话,有时田螺真的会越来越多——我好像既在寻找故事里的田螺姑娘,又能捡到田螺。因为捡到的田螺没有故事里讲的大,我认定不会是田螺姑娘,所以既高兴又失望。

把捡回家的田螺,倒进木桶或小陶缸里养几天,煮饭时放入雪菜汁蒸熟,又是一道美味的农家菜。

  炒田螺

再大些,学会了狗刨式游泳,夏天,小伙伴三五相约,带只木盆水中嬉戏,玩夠了,木盆扣在下巴下,手在水下淤泥里一把一把摸上螺蛳,还有河蚌。一个时辰,就能摸满一盆,顶在头上,唱着歌回家——这样玩得再迟,大人也没有理由责备,因为家里伙食能改善了,我这是在为家里做事,不是玩——和田螺一样,螺蛳也须用清水养几天,待它们吐尽了体内的泥,割掉螺蛳壳尾部,在锅里炒熟,就成了饭桌上的美味。

吃螺蛳是个技术活,南方人很小就会吸,螺蛳一入嘴,正面朝里,舌头抵住,发力猛吸一口,''吱''的一声,连肉带汁,就离壳入嘴,鮮美得很。北方人就不行了,螺蛳含在嘴唇边上,只会吮,吸气没有爆发力,''吱吱''地响了好几次,只吸出些汁水,螺肉懒在壳内好歹不肯出来……

捕泥鰍、黄鱔

南方水稻区,春耕了,田里开始蓄水。田里有了水,泥鰍黄鱔就结束了冬眠,活跃在水田里,游来游去觅食。它们既是农家饭桌上佳肴,也是农村集市上时令食品,于是,农家小孩腰系篓篰(南方农民别在腰部的小篓),以玩的名义纷纷到水田里转悠。

泥鰍很灵敏,人一有动静,它就打一个浑,水花起处,就钻到泥深不知处了。小孩往往拿一根专捕泥鰍的''狼牙棒'',杆长三四尺,一头安满密密麻麻磨尖的铁丝,象狼牙棒,发现泥鰍,眼捷手快,一棒下去,泥鰍就翻着白肚,戳在铁丝里。捕泥鰍更有效方法是网捕——网很密,但不需要很大,做成簸箕状。泥鰍有个特性,高温天气,会集中在田角的凉快处扎堆乘凉,捕鰍人一网上来,能捉到数十上百条……小孩们抲满一篓篰,塞住口,用篰绳系在河边树上,把泥鰍养在河水里,自己就在河里玩得尽了心才归家——他们不怕大人责骂,这沉甸甸半篓篰泥鰍,是邀功的资本。

泥鳅

捕鱔是个技术活,方式有钓、诱、弶。三种方式都须由蚯蚓作饵。小时候去捕鱔,大人认为是正事,而小孩当玩。

钓:钓鱔者一只手提木桶,一手拿一根尺许长的铁丝钓钩,钩上穿一条蚯蚓,用线缠在蚯蚓上,免得鱔在咬钩时蚯蚓滑出。钓鱔多在水田的田塍脚水平面处进行,只要发现田塍脚上有洞,洞口光滑,说明常有黄鱔进出,但洞深不可测,且七拐八弯,像西游记妖怪洞一样,人是奈何它不得的,只能用蚯蚓引它出来。说也奇怪,自然界是一物降一物。钓鱔人只要把穿有蚯蚓的钩伸进洞口,动几动,洞里马上会有动静,一条鱔会猛地咬住钩,被钓鱔人拖出洞来,放入手提的木桶…… 往往几十米田塍钓到头,能钓出十几条。

诱:人们在傍晚,把数十条穿着蚯蚓的竹签,预先插在田塍边上,隔十几步插一条,竹签须浸在水中。天黑下来后,是黄鱔们觅食的活跃期,它们会纷纷钻出泥向串着蚯蚓的竹签子靠近。这种捕鱔需两个人配合,我弟弟提着灯照明,我一手提木桶,一手握鱔夹(竹制的),专夹正在咬蚯蚓的鱔。灯光下咬蚯蚓的鱔可真千姿百态,有咬着穿着蚯蚓的竹签不断翻滚的,有拖着竹签准备逃离的,有缠住竹签啃食蚯蚓像怕被抢的……所以捕鱔人来回巡捕须快,慢一拍,竹签子上的蚯蚓被鱔吃光,或连竹签被鱔拖得无影无踪……

当年我弟弟十岁不到,兄弟俩合作,每夜去捕鱔。春耕期间夜间地畈上,月光如水,蛙声如潮,田水中倒映着月亮繁星,也倒映着捕鱔人手中幽幽的灯。这种灯很多很多,远远近近,在夜幕中慢慢地移动着……这就是中国南方春耕时节的夜,比郭沫若先生的《天上的街市》美得多!

弶:弶黄鱔的竹笼,一头是木塞,可以拔出塞头倒出笼内之物,另一头是开着口的一个倒拴,鱔只能进不能出,因为有倒刺。笼内插入一条穿着蚯蚓的竹签。弶鱔人在天黑前把几十只笼,分散埋在水田里,半笼入泥,半笼浸于水中,笼上放一把泥露出水面,便于第二天早上收笼时辨认。第二天一早,放笼人披着晨曦,踩着露珠,把昨晚放的笼,凭记忆一一收回。数十只笼,偶有遗漏。挑笼回家,拔去每只笼的木塞,把笼内的鱔,都倒入木桶。笼内偶有水蛇,但无毒。

蚯蚓对鱔的吸引力之神奇,我至今仍无法悟透。有人说是香气,香气在水中会传播,鱔在很远处就能闻到,又有人说蚯蚓在水中会发亮,鱔在水中循光而来,但这些解释,到现在都没有科学研究予以证实,反正当年也不需要有人去证实,捕泥鰍黄鱔,为的是改善家庭餐桌上的下饭(宁波人对小菜的通称),多余的到市场卖掉,搞点副业赚些零花钱。

大雨后捉河卿魚

乡村自然生物之神奇,除了鱔,还有魚。春插开始,每逢大雨过后,田里的雨水,沿着沟渠,哗哗地流入河里。那时,河卿魚须逆水游上水田,来排出成千上万的卵。所以,每次大雨以后,是小孩们到田间沟渠抓河卿魚的好时机。

河卿鱼

白天抓逆水游上来的河卿魚,很有趣:魚受惊,大都会逆流而逃,游得慢,且有时会钻到你的两脚间,以为躲进了安全处,正好被掐住,顺手放入篓篰,在里面翻跳挣扎。已经游入田里的魚,发现人,一受惊,就冲上浅水处,手面大的魚,只能侧躺着身子,用尾巴拍水,白色的魚鱗,在阳光下泛出耀眼的光…… 这时候的魚们,大多成群结队,一条受惊而逃,其余都会跟着,所以,大雨后田里抓魚,发现一条,往往能捉到一串。

夜里抓魚更有趣,五十年代乡村人用不起手电筒,捕魚大多用火篮照明。火篮里燃的,是人们早就从山上巨松根部劈来的松油(脂)木片,特别耐燃,专在这个时节用来捕魚照明。火篮是用铁丝编织的,呈碗状,用三根铁丝吊住,系在一根五尺长的竹杆上。夜里点起,一人举着,一人在火光下觅魚,我们称之为''照魚''。那个季节,白天滂沱大雨,雨水沿沟渠入河,鱼们逆水而上,散在田水中,夜里天晴了,黑暗的田间,往往会接连二三地燃起火篮,不一会,田水倒映着一团团熊熊燃烧着移来移去的火球,众人手持魚罩,你呼我应,好不热闹……

我和弟弟配合,也常在大雨过后白天或夜里去捕魚,他为我打下手。有一天夜里,在沟里还捕到一条四五斤重的鯉魚,说明这种时候,鯉魚也会凑热闹,跟着河卿魚逆水而上。这一夜,我们捕的魚有点多,母亲第二天拿到集市出售后,特意为我们兄弟俩购置了一个手电筒,从此,我们夜里捕鱔,捕魚,捕蛙,用上了现代化照明工具。

抓青蛙

要说五十年前农村人家桌上最美味的,当数青蛙。捕青蛙往往只在六-九月份才行,那个时候青蛙繁殖得最快,也是最肥,农村人称之为''田鸡'',实际上,它比鸡肉美味多了。

青蛙

七八月份南方乡村傍晚常下雷雨,雨停后,夜里青蛙都会趴在田埂上乘凉,它鼓着眼,发现危险,一蹦而起,弹跳力惊人,在空中形成一条美丽的弧线,优美飘逸地落在田里的稻丛中,逃遁了。捕青蛙最好是用手电筒照,因为青蛙在手电筒的强光下,眼睛起了反射作用,反而什么也看不清,很容易被人用手捉住。野生青蛙的鮮味,只有吃过的人才有体会,远比现在养殖的好吃多了——不过现在为了保护生态,禁捕野蛙,笔者完全拥护。

当年的泥鰍、黄鱔、卿魚、青蛙等,为贫穷的农家孩子提供了高蛋白食料,对提高体质,起到重要作用。当年的乡村孩童成了它们的天敌,一半是玩乐,一半为生计,我也一样。

偷梅摸瓜

上世纪50至70年代,农村孩子难得吃到苹果香蕉,甚至连西瓜都吃不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家''在海边有大片的瓜地'',甚至''路人渴了吃个瓜不算偷'',那闰土如想吃瓜,就更易,而我们的童年,哪有这样的条件?西瓜都是生产队的,熟了都卖到城里去,农民哪一家舍得买个西瓜尝尝?

于是,顽童们只能冒险了:偷!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当年这些行为,现在回忆,虽不齿,但也有几分窦尔墩盗御马,时迁入金銮殿盗刮御书的侠气贼胆,现在想想忍俊不禁。

当年四季的时令水果,最早尝鲜的是我们这批未成年的顽童,桔子、桃子、甚至生涩的柿子……

那时没有成片的果艺场,只有私人院子里的零星几棵,以某户人家院子里的梅为例,从开花起就被我们惦记着了,远睨着花谢后结出了青涩的梅,我们开始咽起口水,趁梅未熟透,主人大意,领头的在割猪草时以哼《铁道游击队》歌为暗号,暗示晚上有行动: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三五顽童心领神会,晚上十点后,月光下,蹑手蹑脚攀越石头围墙,悄悄上树……

青梅

这户人家的女儿是出了名的慢性子,连讲话也是这样,当人们听清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时,她讲的事情老早就过去了。这天夜里,她发现自家的院子梅树上''沙沙''响,有动静,于是在屋里大声向自己的大人报信:

阿——爸——,阿——妈——,好——像——有——人——在——阿——拉——家——的——院——子——的——梅——树——上——偷——梅——了……

我们早已算准了,当她的大人听清她讲的意思,提着灯到院子里来查看时,我们早已衣兜装满梅翻墙而出逃之夭夭了。

因为芬芳期的青梅很酸很酸,初食者咬一口就会被酸得眯着眼睛蹲在地上,但因为是好不容易偷来的,我们谁都不舍得扔掉,仍一个一个慢慢地''咯嘣''……直到现在,一看到青梅,我仍会有强烈的条件反射,嘴巴会涌出一股因酸而起的苦水,从而始终怀疑着''望梅止渴''的成语有误……

最爽的是夜里到西瓜地偷瓜。夏风习习,萤火高低明灭,小孩子二三相约,从瓜棚的另一端潜入瓜田(那时生产队的瓜田面积较大,十亩相连,看瓜人反正记工分,巡得不勤),看瓜人的手电光时常从瓜棚射出,光束游弋于瓜田,来回扫掠,小孩匍匐于瓜田藤蔓中,学着电影《渡江侦察记》,一个个摸瓜。那个时候鉴别瓜熟不熟,不能弹,只能把耳朵贴在瓜上听,双手用力压瓜,一发力,西瓜如发''嘶''声,则是熟瓜,''嘶''声越清晰,瓜越熟,如无声,则是生瓜……

现在想想真后怕,要是在黑咕龙冬中摸到蛇会怎么样?

偷来的瓜,大家自然饕餮——乡下人吃西瓜很有章法,用手掌的大鱼肌往西瓜一拍,''扑''地一声闷响,西瓜就碎裂开来,这样掰开来的西瓜,比用刀切开的好吃——这是乡下农民的经验,我试过,真有这种感觉,不知是何缘由,至今仍不明白。

那种场合,我们往往吃得肚子溜溜圆,手指弹处''咚咚''作响,西瓜水会随着打呃,不断从鼻孔里冒出来……

君莫笑,那个时候乡下顽童哪个没有过这种经历,只不过终会东窗事发,各个顽友被父母教训的滋味也不好受——我就是在父母狠狠''做规矩''后改正的……

辍学后的斫柴和开荒

1964年初,我14岁,因缴不起书学费,于是读了一学期初中后只得辍学了。对我的辍学,父母很痛苦,但也很无奈。因生产队不接受小年龄社员(母亲恳求了生产队长也没用),于是,母亲给了我一把柴刀,一把镢头,对我说:''人面难求,山面和土面好求,你先上山砍柴和开荒去吧!''

母亲的''人面难求,山面和土面好求''这话,当时我懵懵懂懂。

离开学校第一次与同村伙伴们上山砍柴,我还满有新鲜感,但还没有到山顶,脚已被草鞋绳勒起了血泡,干脆甩掉草鞋,光着脚走。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的老家,砍柴用的是弯刀,它有直刃和弯刃两部分,直刃用于砍,弯刃用于勾。砍柴老手们使用弯刀,手法娴熟,砍勾结合,能把山坡上的柴禾,随着手起刀舞,一并斫净,连地面的枯叶,也全裹在柴根里一并卷走,砍得坡面上似乎扫过一样干净——砍柴能到这个水准,才算是一个老柴农。

而我,手上的弯刀似乎不听使唤,该砍时勾,该勾时砍,折腾了半天,仍章法全无,不得要领,于是干脆放弃刀用手拗。人家嗖嗖的用刀砍,不久身后便有一坨坨砍倒的柴,而我折腾来折腾去,连别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心一急,又拿起刀来乱砍。握刀的手,总感到力不从心,砍向柴根的刀,不是跳就是滑,心一急,刀跳到手背上,左食指被割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流如注。旁边的伙伴看到了,赶紧跑过来,帮我在衣服上撕下一大块布丁,包扎好后,叫我用手捏住手指头坐着别动,说别急别急,等会我们会帮你的——我左手食指上的那条刀疤,至今尚在。

不一会,同来的伙伴们都捆好了柴,挑到山路上放好,纷纷过来帮我。他们有的砍有的捆,很快''一担属于我的柴''也成了形,先由他们替我挑到山路上,再安慰我说,你慢慢地挑,我们在后面跟着,别怕!这时候我的狼狈相不言而喻。这些伙伴们大多是比我辍学早的小学同学,他们已是砍柴的''能手''——他们对我的帮助,正是几年前他们接受其他人帮助一样——他们这样安慰我。

我赤着脚——脚上也早已鲜血淋淋,脚底被尖厉的山石、柴根

戳了许多口子。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在伙伴们鼓励中,咬着牙,把这一担''属于我的柴'',硬是生拖硬拽地''挑''下山来。挑到家门口,人几乎快瘫了。

——这是记忆中''我砍的第一担柴''。那时我手上的伤和脚上的伤,从来不向父母展示,更不会撒娇,咬咬牙装得若无其事。因为我们兄妹四个,我最大,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更需要父母照顾,大人们白天忙于劳作,晚上只要兄妹四个都在床上,他们也就放心了——过去多子女家庭就是这样,哪有现在父母对孩子全方位的细节关注。

第二天、第三天,……我咬咬牙继续上山砍柴。慢慢地,我适应了穿草鞋,学会了用弯刀,学会了捆柴,学会了挑着柴如何下山,半年后,我终于能象伙伴们一样,像模像样地成为一名砍柴行家了。

那时候每天上午砍柴,下午背起镢头去开荒。我原先读的小学叫''林头小学'',原是一座庙。学校后面有一座山,叫庙山。山坡上是我开荒的地方。当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我,每天午后会准时出现在那里,一镢头一镢头地开着荒。

山坡下我的母校,时不时传出琅琅的读书声: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读的是《小英雄雨来》——我多么熟悉的课文。

随着读书声,我会不自觉地停下开荒,转身望着熟悉的校园发怔,有时也会情不自禁地跟着背起来,仿佛自己仍旧是其中的一个学生:

''我们是中国人,

我们爱自己的祖国……''

——因为一年多前,自己也曾坐在校园内的教室里,一起读着这些熟悉的课文,尤其使我动感情的,是雨来被日本鬼子殴打时,血溅在课本的这两行字上——但,现在已事过境迁,我已是一个失学的开荒少年了。

课文《小英雄雨来》

开荒累了,我就汗涔涔地坐到树荫下,从怀里拿出书看起来——我天生爱看书——说来奇怪,劳动后的看书,效果特好,书里所讲的内容,特别能使人理解并记住。我特别喜欢看的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也许我自己的经历与书中的情节相仿,因之引起强烈的共鸣——山下路过的行人,看我专心读书,受了感动,不时对我鼓励,连山脚下小学的老师,都对我报以赞许的眼神。

也许顽强地开荒和坐在树荫下孜孜不倦地看书,成了经常在山下路过的人们对我定格的印象,久而久之,人们议论中,由最初的''那个在庙山开荒的右派儿子'',渐渐地变成了''你看,那个在庙山边开荒边读书的阿开(我的小名),多么用功''——用来教育自家孩子。

我手上的血泡,渐渐变成了茧,举起的镢头,落地越来越有力……荆棘丛生的山坡,在我的镢头下翻出一片片黄中带黑的土地,山坡上被我开出的荒地越来越多——有经验的农民建议,头年垦出的荒地,最适合种豌豆。于是,我在母亲的帮助下,所有开垦出来的荒田上,播下了豌豆。

豌豆

第一年蜿豆长势非常喜人,摘了满满几箩。收了豌豆,刚好与种番薯接茬,一年中收了豌豆又收番薯。

番薯

第二年又种了马苓薯,因为是新开出来的山坡黑沙土地,肥力旺盛,马苓薯又获得了丰收。

马铃薯

我的家庭,也因我辍学后既砍柴又开荒种杂粮,父母亲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我也彻底理解了母亲当初说的''人面难求,山面和土面好求''的应有之义,就是人在困难面前,求人不如求己,只要自己肯吃苦,大山和土地从来都是慷慨的!

以上是我15岁成为生产队在册劳动力之前的人生轨迹——上大学后每每读鲁迅先生的《故乡》,我总感到与闰土似曾相识,现在我终于悟到:

我自己本来就是''闰土''!

2023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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