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皮尔是我在北岛的最后一站。
说起来，内皮尔就是我刚吐槽过的、平铺直叙的海（参见上一篇：339）万里无人新西兰之四：生死由命，富贵在天@陶波）。它的海岸线非常简洁（单调），虽然城市的地势高低起伏，但也没有什么山景，只是给徒步增加了难度。
连谷歌地图在内皮尔都不值得信任了，我皱着眉头看地图上让我兜那迂回婉转的一个大圈，又看了看面前恨不得斜70度直上直下、穿过层层叠叠独栋小房子的石阶，叹了口气，默念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第一天我就这么拼尽全力爬上了山顶瞭望台。
山顶的景色如此寂寥，好像画家刚打了个草稿，就被大风吹走了画笔。海不是不好看，但真的只有海，360度环绕着我的、平淡的海。
光影啊、渐变啊、对比啊，画家耸耸肩，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呢。
山顶的大风是一点不平淡的。我一脸木然地感受到我的头发狂放地拍在我脸上的各个角落，发丝之间看到山顶唯一与我作伴的一位工作人员，正蹲在墙后面，维护着无人问津的花园。
我们的眼神交汇时，我看到她眼神里不加掩饰的同情：啊，这傻姑娘。
第二天我反省了一下，平淡的城市就要用平淡的玩法，没有景点就不要硬创造景点了。所以当日行程只有：海边散步。
海边的风依然狂放，但这次我不用与它搏斗，而是在长椅上吃着零食，不远不近地望着。有些海鸥迎着风振翅而飞，有些海鸥在我的身边不停地讲话，意见很多：
“要飞你飞，我要窝着。”
看得久了，我琢磨出了些内皮尔的独特美学。正因为它的平淡，海边就像一幅浑然天成的画框，海本身是低调的，走过的人、飞过的鸟、划过的云，摆在这画框里，却形成一种安静和谐的美来。
有一对夫妇入画了很久，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幕。
男人已是一头银发，女人能看出一点年纪，背着帆布包，两个人都很瘦削，穿着舒适而随性。他们走两步，停一下，男人举着相机在拍大海，女人偶尔靠过去看一看。他们的发丝被风吹得飞舞起来的时候，好像只是更增加了他们的潇洒气质。
两个人的身影有时靠拢，有时分开，不远不近，好像他们就应该是这样在画框里并肩站着的。
我忍不住举起相机，很奇怪吧，我竟然觉得，从背影也可以看得出，这一刻两个人是否相爱。
过了一会儿，男人转过身，紧紧地将女人搂在怀中，他的脸深深地埋在女人的发丝间，女人的手环着他。他们就这样拥抱着，好像静止了，许久。然后男人在女人的面颊上吻了一下，揽过她的肩，两个人又继续并肩看着大海。
我远远地望着，却没有再举起相机，我怕那很轻的快门声，也会打扰了这一刻。
在海边喝咖啡的时候，一位20岁出头、还没大学毕业的当地姑娘开始与我攀谈（她遛的狗，先一路小步快跑着来和我打招呼）。
她出生在内皮尔，学建筑专业，对口的工作并不好找，为了糊口她可能考虑转行旅游业，比如在旅店做前台，“我还是很喜欢和人接触的工作！比如像这样和你聊天也很让我快乐呢~”
她喜欢小城市的舒适，“内皮尔的海滩真是太美了，我和rosie（狗狗的名字）可以每天来这里散步，都不觉得厌倦。”
也向往大城市的繁忙，“我觉得基督城很不错，有很多新的东西可以看到，也有很多人。。当然他们的节奏很快~”
她有很明确的选择，“嗯，当然也想过要去基督城，但是我的伴侣在这里，而且他非常优秀，他在可口可乐工作呢！是一份非常棒的工作~”
“我们每周去超市，现在物价涨得很厉害，基本去一趟就要花掉150块，我们两个人能吃一个星期，幸好有我的男朋友，生活还是过得去~”
她年轻的面庞上，焕发着骄傲，希冀，害羞却又坚定的爱意。
这样具象化的浪漫缓缓地暖着了我的心，我笑着看着她，好像看着自己的初恋也就这样走到了天长地久。
第三天的我，已经摸熟了内皮尔的性子，干脆什么都不计划了，赖在床东太太家里混吃混喝。
她出门时我便跟着，顺路被扔到酒庄我就喝一杯，顺路跟着去无花果树采摘，新鲜采下的果子、中午煎一煎就是甜蜜蜜的午饭。
吃过饭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房东太太还给我盖毯子。睡醒了就一边喝茶，一边和房东太太一起做西葫芦卷奶酪。
房东夫妇是德国人，两人都快70岁了，太太总是轻声细语，而先生是耳朵不好的大嗓门，所以每次太太总会凑到他耳朵边上、略提高些声量说话。
太太有一个可爱的小强迫症，是纠正别人的语法错误。
我的眼睛肿起来，慌里慌张的找她：“我的眼睛虫子盯啦！”
她的第一反应是慢条斯理地说：“我的眼睛，被 - 虫子盯啦。”
太太说：“按我妈妈的规矩，吃饭的时候胳膊肘是不能放到桌子上的。”，然后抿嘴笑了一下，“更别说是吃面条时候发出吸溜吸溜的声音啦。”
我默默把自己探出去的半个身子坐正，嘻嘻笑着说：“有些人吃面条，还会特意发出声音，是为了称赞面条好吃呢！”
太太总是优雅温柔地笑：“我知道呢~都是我妈妈辈的老规矩啦~”
先生喜欢看球，有时他在楼上看比赛，洪亮的笑声可以响彻整个房子，边笑他还会边鼓掌。先生也会在沙发上睡着，看着书、亮着灯，猝不及防就睡着了，鼾声也可以响彻整个房子。
太太总是精致优雅的一瘦条儿，走路、说话都轻巧温柔。先生是老头汗衫啤酒肚，酒糟鼻子、炸毛头发，总是提着一瓶酒从门口笑呵呵地大步走进来。
放在一起真是奇妙的一对儿啊！
我很喜欢他们的家，非常有独特的氛围，表示称赞的时候，太太说：“我先生很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东西，然后我们就慢慢地布置家里，很有意思~”
“我们是30年前来到新西兰的，那时候我们骑着自行车上路，如果想要在某个地方住宿，就要提前去邮局写信询问，找不到住宿的时候我们就在野外露营。你看——”
冰箱上贴着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太太戴着头巾，一脚蹬着自行车，年轻的先生（当年是瘦的！）戴着宽大的墨镜，咧着嘴笑，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两个人并不靠得特别近，但是就那样恰好地在相框里，再自然不过的展示着，我同你当然是一起的。
“那时候我还是个小胖子哈哈，老是气鼓鼓的，在路上碰到一头牛，不小心撞了我的屁股，我转过身正要开口骂呢，我先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在我看到的时间里，先生和太太交谈的并不多，两个人也常是各在干各的事。但是一个人出门之前，总是会轻吻一下另外一个人。
我静静地看着，你看，爱也会随着时间变得温柔、绵长呢。
内皮尔就像是一张老照片，它不时髦，但是却有它的独特魅力。它絮絮地讲述着，相爱的热烈，或许不是在于浓度，而恰恰就像内皮尔的海，是一种低饱和度的热烈，平淡、坦然、恰好。
再大的风，也吹不散我轻执你手。
再大的风，也吹不走我静伴你肩。
我是陈小起，刚刚开启我迟到的间隔年，游记系列稳定产出中。
我喜欢观察人，琢磨人，记录人，“啊原来人会这样”，“啊为什么人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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