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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5)万里无人新西兰 之十:带着巨大的心脏,跌跌撞撞@但尼丁

但尼丁是新西兰全程的最后一站。

一到海边,一切就鲜艳起来,店里充满了颜色,用橙色毛线织成的小恐龙微眯着眼睛平趴在桌上,感觉像是宿醉还没有清醒。

翻过一个山头,层层叠叠的小房子背后就是海,如果放弃双腿走路的本能,好像就可以顺坡滑进海里去。

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地问出:是海更蓝,还是天更蓝?

大片的蓝色环绕,让我觉得我一定是云,要不然我怎么轻飘飘的。走路也一弹一弹,坐车也一晃一晃,嘴巴咧着、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太聪明的小恐龙)

然后我就这样把自己的一整个背包落在了公交车上。

一下车我就发现了,身上除了还斜挎着的手机和相机空无一物,转身刚想追,平时慢吞吞的公交系统今天倒是格外迅捷,大概赶着下班,一脚油门就窜出去好远。

下午六点,新西兰该下班的基本都已经下班了的时间。情急之下,第一反应是报警,一个不急不徐的小姐姐接了电话,我和她讲我是几点、在哪个站、落在了哪趟车,她说:“好的哦,我把你转到当地的一个机构,你不要挂断哦~”

漫长的嘟声,配合着我来回的踱步,像一支跳得不成章法的碎步舞。

“嗯,好的,我帮你记录一下,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找到这个运营公司的电话,也没办法找到这个司机的电话,是的,我会记录你的情况,一个橘色背包,你的名字和电话是XXX对吗?嗯,如果有消息的话我们会联系你哦。没消息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呢。”

这样的答案并不令人安心。挂了电话,想做点什么的心情驱使着我,首先是查找地图,打车去终点站——

并没有想像中的巴士齐齐整整的排在那里等我,而是在居民区里竖着一块孤零零的公交站牌。

一如既往,万里无人。

那么——我坐的是当天的倒数第二辆车,半小时后还有一班,我就在终点站等,等到了再问下司机可以去哪儿找。

等待的时间里,天色慢慢的暗下来,我回忆了一下包里有什么:钱包、信用卡,本来准备做晚饭的小羊排,和旅行常用的所有小件物品(洗手液、唇膏、防晒霜、墨镜等)。

幸好护照没有带在身上。

我并没有给任何人发消息讲这件事,只是耐心地等待,甚至还有闲心可以拿起相机拍一拍远处慢慢染上红晕的天空。

(远处有很美丽的蓝色)

焦虑被时间平铺开之后,每一分钟摊到的分量就变得可以承受了很多。

直到我看着谷歌地图上,代表着末班车的小点缓缓地从上一站开过来了。我伸长了脖子,向左看,向右看,小点显示和我重叠了——

某个虚拟世界里的车到站了,而现实世界的车,却好像开进了哈利波特的站台。

心里撑着我的什么东西一下哗啦啦啦零落了一地,我像赌气似的往倒数第二站走,越走越快,越走越慌,越走天越黑。那无法被揪出来的公交车好像在和我玩躲猫猫。

终于有人经过,一个妈妈带着两个儿子出来遛弯,我问她:“我的包丢在车上……可是公交车没有开到终点站,你知道它去哪了吗?”

大概我的英语已经开始有些语无伦次了,年轻的妈妈打开谷歌地图,给我标记出一个地方,然后看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这是,天黑之后,公交车们会去睡觉的地方哦。”

“你是不是没有车?我不觉得你可以走到那边哦,你知道家在哪里吗?你要不先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再去?”

我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点点头,“好的好的,谢谢你,嗯,我可以回家。”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看我:“你确定哦?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你看上去,不太好哦。”

如果再开口回答,我怕是已经带了些哭腔,所以我摆摆手,重重点头。

她有些犹豫地走远之后,我开始给朋友打电话,边打边哭:“包里,有房东的钥匙,怎么办哇哇哇哇,我已经把信用卡锁了,也没什么钱……其他都是小东西,丢了最多就是麻烦,可是钥匙怎么办啊……”

朋友安慰我:“没事没事,新西兰治安那么好,你回去先问房东太太,当地人可能更知道要怎么处理。”

(但尼丁的火车站)

走到家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哭了,我预想了房东太太可能会问的各种问题。开门的瞬间,我先坦白:“我把包落在公交车上了,里面还有你的钥匙……”

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仔细看了我一眼,一把把我搂进怀里:“哦亲爱的,你还好吗?别担心别担心……”

我哇的一声,号啕大哭。

人是很奇怪的,发生问题的时候并不会哭,而是会专注地解决问题。哭点总是来自于那个停顿的瞬间,那句带着神奇魔咒的话:“你还好吗?”

我开始抽抽噎噎地讲述发生了什么,“护照,相机,银行卡……”

“真是万幸!我一听到,最担心的就是护照了,那是最值钱的……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

“哈哈哈哈,你还能想到锁定信用卡,果然是个优秀的财务~”

“你还自己找到了公交车站睡觉的地方?天哪你真是太棒了,我为你感到骄傲!”

“不要担心,明天早上第一时间我们就去车站……噢我亲爱的,我猜你今晚可能不容易睡的好,哭出来就没事了,还是要努力休息哦,明天我们再一起解决~”

满满的情绪支持扑面而来,我甚至来不及抹眼泪,“可是你的钥匙……”

“别担心,我想我的钥匙,可能在世界各地都有吧!让我想想,是的,有一次有一个姑娘差点把钥匙带去了印度……啊哈,我知道你需要什么!等我一下!”

她短暂地消失,又带着一脸神秘的笑容出现,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钥匙串,上面是一个小小的守护天使,“它就是从差点去印度的路上回来的哦,这个给你,一切都会好的,放心吧~”

“说真的,如果谁真的拿到了那把钥匙,你看看你的四周吧,我都要对他感到抱歉了,这样老旧的房子,有什么可偷的呢?只不过都是些回忆罢了!”

“如果他还有些别的企图”,她突然张开双臂,发出豪迈的笑声,“啊哈,快来强奸我吧!”

我被她夸张的姿势逗笑了,她也笑着拍拍我的头:“放轻松,来吧,让我们看点有趣的事情吧。”

(旧旧的,房子)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老太太已经快八十岁了,最近正在学习毛利文化里的木雕,讲到我丢失的现金,她说,“我给你画一张钱——你看,一左,一右,加上箭头,这个代表flat fish,就是那种扁扁的鱼~”

“新西兰的钱币,也很有意思,如果你仔细看硬币上人像的方向,伊丽莎白女王——是的我们还是使用女王的头像——是看向右边的,而在英国,亲王的头像,是看向左边的,啊哈。”

“有一个现象,我小时候观察到的,你知道壁虎遇到危险的时候会断尾求生吧?然后,它们重新长出来的尾巴,花纹会和原来的对不上哦,就会有个显著的差异在那里,像个英雄的伤疤一样。”

“哈哈哈哈没错,新西兰有喝醉的鸟,它们其实很好认,它们的花纹看起来就像是胸前穿了一个红色背心,然后它们飞起来还会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我的祖先是1839年 从苏格兰高地来到这里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自己很特别,结果上次我在一个葬礼上意外发现,我的祖先和我朋友的祖先当年是同一艘船来的,只不过我的祖先是被携带的三等舱,而她的祖先,有自己单独的船舱!哼哼哼,气死我了!这朋友是做不成了!”

“我还有一个很动人的故事,我换过很多工作,一段时间我在商店里面做店员,有一个长得很像黑帮的彪型大汉走进来,手臂上纹满文身……结账的时候,我壮起胆子问了纹的是什么,他露出了害羞的笑容说,那是我爷爷在二次世界大战时开的飞机!”

“我有一个梦想,我希望有一天,女性能和男性有同样的权利,真正意义上的。我们要承担的太多了……我有三个孩子,我爱他们,可是非常多的时候,在我年轻的时候,我希望他们不存在——在那个年代,单亲母亲是很艰难的。”

“我的孩子,你有一个非常大的天赋,你是一个可以在不同文化中穿梭的人。真的,像我这个年代来的人,我很庆幸你不是一个间谍,不然你会做得太好了!”


(认真听故事的羊)

互道晚安的时候,老太太对我说:“希望你不要太操心,试着睡个好觉吧~”

我睡得很踏实,做了一个悠长的梦,醒来的时候,手机提示我有一条语音留言,是大巴车站的工作人员打来的,通知我去领我的小橘包。

我蹦蹦跳跳去和房东太太报喜的时候,她露出笑容:“我早知道会这样啦!”

在新西兰的一路上发生过各种各样的意外:

在泡温泉时被过滤器割到手血流不止,骑山地自行车刹不住车摔进草丛肋骨青了一大片,拖着箱子走山路扭伤手腕,低头研究洗衣机撞到柜子头肿了个包,眼睛被虫子盯疑似出血,没有搞定澳洲过境签差点回不了家,公交上丢背包……等。

我是非常幸运的。

我总是遇到很好心的人,被割伤手的时候,我当晚的房东竟然恰好是学护理专业,还动作轻柔地帮我换了纱布。

我有非常强大的支持系统,当我告诉我的父母我把背包丢了的时候,没有人责备我,我爸笑着说“你是在测试新西兰的治安嘛”,我妈笑着说“你一定是为了积累写作素材”。

然后我看到世界上闪闪发光的人。

在但尼丁最后一站的房东太太,她把年轻时那么多的辛苦(单亲妈妈、频繁换工作、努力养家糊口)都轻描淡写地带过了,然后持续分享着、发掘着那么多动人的瞬间,可爱的细节——她巨大的心脏像一台稳健的水泵,有节奏地提醒着我:

那些鼻青脸肿都会过去的,你有力量选择你看见什么,你记得什么,你讲述什么。

就带着这样的信念,继续跌跌撞撞的前行吧!

我是陈小起,刚刚开启我迟到的间隔年,游记系列稳定产出中。

我喜欢观察人,琢磨人,记录人,“啊原来人会这样”,“啊为什么人会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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