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鸣假如不进一趟城,他也许以为,世界只有他的村子那么大,再大也大不过村前的河流和村后的大黑山。
杨一鸣和父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父亲是瘸子,母亲是哑巴。
他不知道读书为何物,没事的时候,他也会坐在山坡上,想着山的那边是什么。
12岁那年,家里来了个老先生,穿着道袍,肩上扛着个阴阳鱼的幡。
父亲让杨一鸣叫他舅姥爷,杨一鸣拉着舅姥爷问东问西,他觉得舅姥爷简直就是个宝藏,什么都知道。
那些天文地理,奇闻怪谈,简直让杨一鸣听得如痴如醉。他一定要跟在舅姥爷身边,缺吃少穿也无所谓。
就这样,杨一鸣跟在舅姥爷身边做了个学徒,原来舅姥爷不过是个算命先生,懂些命里,帮人算个命破个灾啥的,生活也是朝不保夕。
一晃杨一鸣就在舅姥爷身边呆了8年,他学会了逢迎,也学会了舅姥爷的江湖道术,这个东西,没法说一定对和一定错,全凭先生的一张巧嘴。
杨一鸣天生机灵,渐渐的他就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舅姥爷让他独自找饭吃。
杨一鸣走的地方多,就见多识广了,眼看着富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他也羡慕啊,于是他给人算命也学会了坐地起价。
看到人家独自出行或者有钱又老实的,就走到人家面前,假装一惊一乍地说:
“唉呀!施主,我看您这气色不对,印堂发暗!最近怕有大难临头!”
有的人犯隔应,就赶紧求他给破解一下,花钱消灾。
有的不信邪就骂他一顿,把他赶走。
杨一鸣呢,为了不露馅,就补上一句:
“信神有神在,不信神不怪。”
这一天,他见一女子急匆匆地过河,神色慌张。
就随口说了句:“施主怕是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事,有灾星随身呀!”
当时把那女子吓得不轻:
“小先生快救救我,我这是要回娘家,我娘病重,捎信给我了,我真怕她有个好歹!你帮我看看我娘能不能过了这个坎?”
于是杨一鸣就随着那个小女子去了娘家,杨一鸣一看那老妇人虽然上吐下泻很虚弱,但是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又是做法又是画符驱邪,折腾半宿,老太太果然第二天早上好了很多。
这小娘子非常高兴,给了杨一鸣二两银子,还到处宣扬,这个杨道士真神了。
杨一鸣呢,也不多言,收拾东西走人了,他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所以见好就收,俗话说话到嘴边留一半,不仅给自己留有余地,还有点神秘感,这样才显得自己高深莫测。
杨一鸣也知道,只有这些是不够的,必须得有点真才实学,这样才不至于露怯。
所以他也经常会帮别人跑场子时多看多学。
城里赵员外是有名的富户,人称赵百万,人越有钱就越迷信,这赵百万也不例外,他娶了三妻娶四妾,家人口越来越多,就想再翻盖宅子,请人看风水,找了人看过后,不放心,又找到了杨一鸣。
杨一鸣第一次来到这么富有的大院,院里有很大的前后花园、花园假山林立,还有大的荷塘,回廊曲槛,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屋里屋外都摆放着大花瓶、花盆,那釉采都十分漂亮,随便一个都价值几百两银子。
看得杨一鸣直咋舌,他借着看风水的由头,又各个房间里去看,很多古玩字画,都很漂亮,下人都不让他靠前,说都是价值连城的好物件。
杨一鸣偏生有个好记性,他把赵家的环境摸得一清二楚,看门人也是个耳聋眼花的老人,很好糊弄,他起了偷盗之心。
这么大个家,随便他顺走点什么,都够他潇潇洒洒活一阵儿了。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杨一鸣这天打扮成一个仆人的样子,混进了赵府。
他看中了客房里面的一个小摆件,那是个金蟾,有拳头大小,好往出顺。
他走到门前,听见赵员外正在发怒,鞭打他的小妾。
小妾被打得爹一声骂一声的直叫,那些丫鬟们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杨一鸣外面听了一下,原来那赵员外是个善妒的,只因为那小妾来了月事,不想和他同房,他就以为小妾有了外心,小妾分辩了几句,就惹得他大动肝火。
看来,富家有富家的闹心事。杨一鸣离开这里,打算到书房去顺一幅画。
可是书房里面点着蜡烛,外面锁上了,他进不去,况且他也不敢进去。
读个书还锁门?他刚要贴着窗户看进去。
迎面来了两个小厮,他赶紧躲到暗处,只听那提着灯笼的小厮说话:
“驴不喝水强按头,那大少爷就不是读书的料,我看这是锁得住他的人,锁不住他的心,锁上也没什么用!”
“你管那些闲事干嘛?让你锁就锁,分不清谁是主子吗?”另一个说。
“现在他是主子,日后还不是少爷的江山?你跟少爷对着干,有什么好处?”
“老爷还年富力强呢,怎么说也得20年,再说少爷傻乎乎的……”
“快拉倒吧!你没看他夜夜不空房,身子都掏空啦……大少爷为啥不开智?听说,是大夫人怀他时候,他们还那个……”
“那怎么办?难道给他开门?”
“当然!”
杨一鸣眼看两个人走过去,一时半会没有机会下手,又怕暴露,就转到后面的佛堂去了。
他知道,后院的佛堂供着一尊玉佛,那也是价值连城的。
可还没等到靠近佛堂,就听到了一声声的木鱼声。
这都三更半夜了,是谁还在礼佛?
靠近一看,这不是大夫人么?白天还一脸庄严地陪在老爷身边,各处导引介绍他的家园,脸上写满幸福和安详,怎么夜半三更在这里祷告?
杨一鸣四下看看,那佛堂后面还有一个门,竟然敞开着,他悄悄溜进去,躲在佛像后面去听。
这一听不要紧,却听出了个天大的秘密。
“佛菩萨,你快显显灵吧!那赵庭远天杀的,他祸害了我的儿,靠我的家发了迹,可如今他却把我弃如敝履,天理难容啊!为什么不惩罚他?”
那老夫人跪在观音菩萨面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杨一鸣灵机一动,捏着嗓子变成女声说:
“阿弥陀佛!施主从头道来,你有什么愿望,尽管说出来。”
声音轻飘飘的,那老夫人吓得一哆嗦,抬头见观音像以为显灵了?
赶紧磕头,然后娓娓道来:
“菩萨在上!侬原本是前县令的女儿,当时,此地盗贼横行,父亲剿匪无能,为了安抚此地贼寇,竟然糊涂地和山贼联姻,把我嫁给了山贼头子赵挺远,谁知那赵庭远娶了我之后,虽然不抢劫了,却借着我父的势力,做了地主,横征暴敛,和明抢也差不多。
我多次劝说,只招来了他的嫌弃和暴打,他反而愈加荒淫无度,他养了一批打手,在各个路口码头设卡收费,他还官商勾结,低买高卖,尤其是强抢民女做妾,有宁死不从的,他就真的害死人家……我真怕他罪孽深重,总是在佛前求告,但凡能减轻点他的罪孽……报应已经来的很快,他只生了这么一个傻儿子,再无所出。可他偏偏不信呀!”
大夫人唠唠叨叨地诉说赵庭远的罪行。
这杨一鸣听得牙根直痒,原来这个赵挺远是劣迹斑斑的盗贼!那些山一样的财富都是他巧取豪夺来的!怎能让这种人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
杨一鸣又捏着嗓子说:“明日午时三刻,门前有一算命先生经过,请进来,自有说辞。”
说完,杨一鸣悄悄退出,赶紧出了赵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老夫人在菩萨面前历数了赵庭远的罪行,内心忽然觉得轻松,菩萨还让她明天午时三刻等一个算命先生,她竟然激动得睡不着。
想想自己父亲又懦弱又窝囊,一辈子被赵庭远拿捏,真是活得憋屈,枉读了圣贤书,如今赵庭远势力越来越大,官商勾结,没人能撼动他,她可不想让他再继续作恶下去。
第二天中午,老夫人亲自在门前探望,看看有没有算命先生经过,这菩萨显灵是不是真的?
眼看午时三刻就要过去了,门前并没有什么人,老夫人可就焦急了,正叹气想转身回屋时候,迎面走过来一个年轻小道士。
这不是前几日看风水的小道士么?
老夫人赶紧喊住他:
“小道长!屋里请!老身有要事相求!”
杨一鸣却表示为难:“夫人,我要赶去五里坡姚家。听说那家的女儿丢了,让我去看看。”
身后的赵庭远出现了,闻听此言马上说:
“杨道长,不忙不忙,先看看我的儿子吧,看好了,我会给你出500两银子。”
其实杨一鸣早就听闻,姚家小姐正是被赵庭远绑来了,要逼做小妾,他自然不想让杨一鸣算出来。
另一方面,他也不想自己后继无人、那么大的家业没人继承呀,也想让儿子变成正常人,而不是痴痴傻傻的模样。
于是也赶紧拉杨一鸣进来了。
杨一鸣第一次见到这地主家的傻儿子,混混沌沌,迷迷瞪瞪的,五官长得倒是端正。
杨一鸣以前和舅姥爷游方时,见到过这种孩子,他还记得舅姥爷是怎么治的,他在头脑中迅速规划着如何搬倒赵庭远这个恶魔,同时再把这个傻孩子治好。
杨一鸣围着孩子转了几圈,沉吟道:
“这孩子,也不是不能救,只是可能要赵员外破费些。”
“这有何难?你就说,你要多少银子吧?”
“不是我要,是你要自己做出决定,赵员外可以自己想,要儿子,还是要家产。”
“都要!”赵庭远露出本色。
杨一鸣也不做声,转身就走,忙被老夫人拉住:
“我要儿子!”
“……你先说说,要我做啥?”赵庭远只好把话拉回来。
“赵员外,赵公子这是丢了魄,他长期被鬼压身,所以才这样。得先驱鬼,这鬼的怨气太深,所以你要么在你的宅子里建个七成宝塔镇压一下,要么你去行善,减免佃户三成租子,提高你的德行。”
赵庭远权衡一下,与其在家建个塔不如去做善事,家里真要建个塔那不是昭告天下自己家有冤魂么?吉宅也变成凶宅了。
他咬咬牙答应了,马上去做,让那些佃户来领银子。
杨一鸣心中暗喜,然后,他对着那赵公子说:
“告诉我,你是谁”
无声,也没有反应。
杨一鸣把他的脸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
“告诉我,你是谁?”
“赵……赵家驹。”赵公子竟然诺诺地说话了。
“再说一遍!大点声!”
“赵家驹!”
“喊出来!”
“赵!家!驹!”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赵公子有话说。”杨一鸣不让旁观了。
众人正在看那赵家驹竟然象是个提线木偶一样听从杨一鸣的话,觉得好新奇,杨一鸣却不让看了。
然后杨一鸣也不知和赵家驹聊了什么,半个时辰以后,赵公子睡着了。
杨一鸣出了房间,对赵挺远说:
“赵公子应该会睡上三天三夜,这期间,就看你们家的表现了,想要让他彻底好起来,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好好反省一下,然后接着怎么做,我就不说了,全在于你们自己。
成败在此一举,杨某告辞!”
杨一鸣这回真走了,嘴角有一抹狡黠的笑。
“小道长,三天后你可还要回来呀!”
老夫人赶紧喊住,万一三天后,儿子不好呢。
杨一鸣没停脚步,飘然而去。
这赵庭远可闹心了,他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财富,还有做了很多缺德的事。
要儿子还是要享乐?
从哪做起呀?其实他多少顾及大夫人,毕竟他现在对外还是道貌岸然的,假装在家里大夫人的地位很高,夫唱妇随。
大夫人自然把儿子看得最重要,不是大夫人的保护,那个傻儿子恐怕早就没命了。
如今自己就这么一条根,他要是真能好起来,自己家的烟火也有续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想到这里,他先把那关押的姚小姐放了,偷偷送回了家。
又派人去安抚昨晚被自己打了的小妾。
这一夜,大夫人在佛堂里诵了一夜的经,那赵庭远也一夜未眠,心想,这小道士果然有点道行,怎么自己好像被他拿捏到死穴了?
可明明这小道士并没有敲诈他,没拿他什么好处。
三天,这三天的时间,能洗刷尽自己一生的恶行么?
再说那些佃户,领了返还的租子奔走相告,兴奋至极,都说这赵员外良心发现呀,变好了。
到了第二天,赵员外又在城外搭个粥棚开始亲自施粥。
第三天,是关键的一天,他咬咬牙,拿出家中一半的财产为乡亲们修桥铺路。
单等那赵家驹醒后,能和常人一般。
当天晚上亥时,那赵家驹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喊饿。
大夫人赶紧兴奋地喊下人端来饭食。
他一口气吃光了10个馒头和两盘子菜。
吃罢对大夫人说:
“娘,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好久啊!”
说话和常人无二。
“家驹,你好了?”赵员外拉过儿子上下打量。
“爹!我怎么了?不是一直挺好么?”
“啊!啊是!是!”
大夫人此时悲喜交加,他生怕儿子再变回去,拉着赵员外去给菩萨磕头,还说那道士是菩萨现身,还得再找他一次。
第二天,他们去道观把杨一鸣用轿子抬来,让他再诊一下儿子。
杨一鸣看了看,又和赵家驹密谈了半个时辰。
出来后对赵庭远夫妇说:
“赵公子的病情完全掌握在赵员外的手里,你应该心知肚明的,我也不想多说了。”
那赵庭远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是被人看穿的难看,也有放弃与不舍的纠结。
最后,大夫人送杨一鸣出来时,杨一鸣还是说了句:
“想要赵公子好,还是带他离开吧,最后为你们留条后路。”
大夫人听得胆战心惊,可是这是她一直想做却下不了决心的事。
她悄悄转移了一部分家产,然后带上赵家驹说是去庙里还愿。
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赵庭远的家,忽然起火了。没人知道,那火是谁放的,一个恶霸就这样葬身于火海了。
有人说,这是菩萨显灵,恶有恶报。
看着熊熊的烈火,大夫人长吁一口气,对杨一鸣说:
“小道士,没想到你人小鬼大,这连环计用得不错。”
“夫人过奖,我也是有私心的,原想做个小贼,是夫人导引了我向大善除大恶。”
“家驹睡了三天你是怎么做到的?”
“娘,我只是装睡而已,我魄回来之后,我就厌倦了那个父亲和那个家,所以配合杨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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