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爷(散文)
阿羲
老村里谁人没听过他的故事,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也是和他要好过的。他是老村里的孩子王,娃娃们为了想沾沾他的气运不论大小见到他都要称一声狗爷,现在想想或许离谱了些,但人人都为之流传下去的谈资竟然真的成了这不大不小村落里的传说。
那是对于老村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晚上了,要说哪里不同于往日那便是嚎了一夜的狗叫声,那一夜老村里许多户人家被这满村来来回回的嚎叫声扰的不得安然入睡,村里的谩骂声也不知是谁家先起的头,夹杂着狗吠将那一夜又变的不是那么的合乎常理。狗爷便是在这声声嚎叫裹着低俗的叫骂中出生的。第二日是在为狗爷庆生的席面上,做法的老师傅道出了真相,村里人才明白那些日常里半死不活的老狗在那一夜齐鸣,原是为了迎这带着气运的娃娃,从此,谁也不开口再提昨晚那扰人清梦恼火的嚎叫和怨气十足开腔低俗的叫骂。
老师傅眯着眼嘴里碎碎念词:“这叫百狗齐鸣,迎狗仙下凡,这娃娃自带气运,以后是个大人物。”对于这久来无事的老村来说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毕竟那村里一生吃斋念佛最是灵验的老师傅都说了,这娃娃带着狗仙气运以后是个大人物。虽说这故事到现在传的依旧是那么玄乎,可是顾不住长辈们一有什么便道“你看看人家狗哥”。渐渐地狗爷成了孩子中的标杆了,我们也觉得和他在一起玩可以改改自己糟透了的气运。
说起来我和狗爷虽然见面不多,但也是有些牵扯的。还记得那时候老村里除了他就是我这个城里来的孩子可以充大头了,他靠的是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气运,做什么都是标杆,我靠的是手里头那些新鲜玩意。为了这事儿我们还差点打了一架,也是这一架打出了个知心好友。如今,我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了,那些关于他的消息也是三三两两从别人嘴里听到,有说他不负那一身气运出人头地的,也有说他那一身气运早就败光了的。我不知道他到底过的咋样,不过他的故事我记得,事情还要从老头吃席喝醉酒那天说起。
春
老村的早晨不同于城里,约莫着五点左右老村的天刚蒙蒙亮,村里那条黄土路上便有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他们多是背着背篓扛着锄头朝田地里头走去的农人,路上彼此打着招呼,村里的人多少都沾亲带故,那几户住路边的人家还没出门,屋里瓦斯灯暗沉的光透过窗户照在路上。今日,这路上显得格外冷清,按往日来说,那街边的老狗见到路人自是要嚎上几句的,可今日像是断了气一般蔫蔫的闭眼趴着,路人不觉奇怪只想到昨夜,扰人的那一宿嚎,可能嚎丢了它们的魂。
天渐渐亮了起来,老村也开始热闹起来,那些醒了的半大娃娃们开始从各家跑出来聚在一起像是开晨会一样,领头的孩子是老村唯一家小卖铺老板的儿子施财,他带头计划着他们今日的行程,还没开始行动,不远的土房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刺耳的叫骂:“啧啧啧啧,这个狗东西,是跑哪儿了,叫唤一晚上早上又开始装死。”大嗓门立刻就引起了孩子们的注意,施财第一个开口:“三娘,是咋了?”三娘说:“小老大,你看到福来了吗?这狗东西娃娃,娃娃不管不知道跑哪里野去。”施财听完摇头说:“不晓得了,等着我见到给它抓回来。”施财转头对身边的其他娃娃说:“走,抓狗克,回来吃冰棍。”那些跟班听闻便跟着他动了起来。三娘见他们要走像是想到什么正事朝施财离开的方向吆喝着说:“小老大,去田边跟你爹妈讲一声,中午怕是克你洪兴阿婆家吃饭,她家娃娃怕是生了。”
午间太阳虽是挂在半空但空气里还残留余冬的冷,老村里的土路上没啥人,可洪兴阿婆家可就热闹了,门口贴着红纸对联,门口早早摆上的那六大张红桌也早就坐齐了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家迎着初春的风相互打趣闲聊,那一团团从嘴里哈出的白气一点点消融着余冬的冷,里屋大堂下六桌早就坐齐全了,坐不下的只能抬了小凳找空坐,大家边吃边聊好不热闹。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我家婶婶是终于舍得把娃娃抱出来看看了?”此话一出,整个宴席上热闹的声音顿时像是从来没有过一般,大家将目光都投向了抱着娃娃从堂屋里出来的洪兴阿婆。刚刚说话的是河边施命旺家的儿媳妇,她放下了碗筷伸手去接洪兴阿婆怀里的娃娃还没接过来门口的骚乱便打断了她,洪兴阿婆皱着眉头抱着孙子朝门口走去,一出门便听到小老大哭着说:“阿爹,真的不是我,我们找到福来他就已经躺在祭龙树哪里不动了。”他爹施诚板着个瞪了他一眼赔笑的对小老大叫三娘的施倩说:“小倩,娃娃不懂事,狗我去县城重新买条一模一样的赔你。”施诚像是认定了狗就是小老大弄死的一样不理会他的哭闹,在场明事理的人都是知道的,别看这小老大平时带着那么些娃娃兵神气的很,村里那几只大狗他可是怕的慌,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去找狗摊上了这么个事儿。施诚不理会娃娃哭闹一股脑把狗的死了赖在娃娃头上,这么做的目的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怕得罪了施倩家,怕她那在城里见过大世面,想回来开超市的哥哥,回来占了他家龙头的位置,你别看施诚平时很神气为了这事也得低三下四。其他人可就把这单做热闹看了。人群中开始有人打趣的对正哭的欢的小老大说:“小老大,实话实说嘛。”开口说话的是村子里和施诚不对付的人,施诚听到这话起身怒瞪了那人一眼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又有人说:“我今天也是看到那狗东西晃晃悠悠的,怕不是有人故意药死的,毕竟太聒噪了,昨儿个一晚几只狗都在叫个不停叫了怕是一宿,别赖些给娃娃。”施诚不知怎么滴转向小老大一巴掌打了过去,小老大哭声更大了。施诚一脸愤怒的看着小老大说:“你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施诚还想说些什么这时便听到了在不远处刚抱着孙子出来的洪兴阿婆大喝:“请你们来吃席,你们闹什么,娃娃都快吓哭了。”说着洪兴阿婆用手轻拍着娃娃的背。小老大怕是被打的有些脾气了,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洪兴阿婆抱在怀里的娃娃对他爹说:“你凭什么打我,你怎么不说是她家娃娃克死狗的,他一出生狗就没了,不应该是他吗?”此话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大家都看着愣在原地抱着孙子的洪兴阿婆和童言无忌的小老大,大家是知道的这娃娃是洪兴阿婆家唯一的种势必是要被捧起来的,如今被外人这么说可是不能善了了,洪兴阿婆刚想说什么,一旁跟出来的做法老师傅半眯着眼开口说:“呸呸呸,娃娃可别乱说,这福来死得其所,是好事。”此话一出席间众人皆是一愣,看到众人这般,老师傅开始掐指算了起来,没过一会儿面向洪兴阿婆笑着说:“洪兴娘娘,是好事,昨晚狗吠我就起卦了,今日算来,的确如此。”众人被他这云里雾里的话搞得不知所措,只见他又笑道:“这娃娃是天上狗仙,下凡渡劫,带着一身气运呢,以后是个大富大贵的命,福来死掉非人为而是天命。”听老师傅这么一说洪兴阿婆面露喜色还想问些什么老师傅便开始摇头说:“不可说,不可说,言尽于此。”洪兴阿婆听此便只能作罢,脸上那笑容却是丝毫没有消减,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塞得鼓鼓囊囊红包递到老师傅手中,那老师傅接过后才接了下句:“娃娃小名带狗是好,言尽于此,言尽于此。”他眯着眼捏了捏手里的红包再后来说了些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毕竟老头那时吃席喝了酒只迷迷糊糊听了这么些,我只知道也就是从那个初春开始这娃娃便有了狗爷这个小名。
夏
夏日午间高挂的太阳似是对老村没那么大影响,人们也还是都在做着该做的事,老村里少了大人便是那些半大娃娃的天下,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清澈的大河边,那些山间村里数不尽的秘密基地里都会有他们的身影,这老村在他们眼中不止是家更是像一份探索不完的宝藏,在这里他们编织着独属于他们的童年。
那时的我因为家中父母事业正是起步,无暇顾及到爱闹腾的小孩,于是找了个借口将我打发到了外公身边,可能因为我是城里来的娃娃,我多了一个听不懂的外号“小老哇”。刚到的时候,我总是觉得这个老村里充斥着一股牲畜粪便的臭和道不明腐木的怪味,不愿多出门去。总是自己一个人呆在外公家门口那块属于自己领地上玩玩具,可能是我玩的东西对于村里的娃娃们来说过于新奇让其眼红,又或者是我孤独得格格不入,不止一两次引来他们不善的围观。我记得有一次,我在外公家门口用刚从村里唯一的小卖铺里买来的玩具枪瞄着柴火堆打,两三个人忽然将我围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吓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人群中我听到有人对带头的那人说:“施宇,你看这就是你家铺子里的枪,这城里来的小老哇,是个贼。”那人话音刚落那叫施宇的便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我说:“还来。”见我没动静伸手便要过来抢,我顿时慌了神拿起枪朝周围抡去,枪托狠狠砸在了他身上,旁边那两人见我动武,纷纷围了过来,很快他们靠着人数多便将我拿下了,看着面前得意的三人气急败坏的我,重新起来与他们厮打在一起,在争抢中那玩具枪不知是在谁手中狠狠摔在了地上,这么一摔,那把塑料枪自是受不住碎了一地,我盯着地上坏了的新玩具,像疯了似的朝那几人冲去,其中一人见杀红了眼的我,讪讪丢下一句:“小老哇,等着我去找人来收拾你。”便灰溜溜跑了,其他两人被我追着打了好一阵,没过多久,我便看到了溜走那人带着一个个头稍微高一些的男孩朝我们这边走过来,那个男孩穿着一双被泥土染了色的人字拖,一条洗的发灰的牛仔裤,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短背心,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只听刚溜走那人指着我说:“狗爷,就是那个贼。”听到那人称他为狗爷,我又忍不向那男孩看去,毕竟我一做错事情家里的老头就会说:“哎,你是没见过人家狗爷多乖,你看看你是个啥样。”虽然如今才见到这传说里的“标杆”,可他的事迹老头拿来与我的行事对比却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似是察觉到我在看他目光对上了我说:“城里来的娃娃,来比划比划。”他此话一出,我便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老头口中说的那个带着气运为人处世都很理想的狗爷,还没等我回过神,我们便已经扭打在了一起,最后还是老头忙完农活回来见到后费力才将我们分了开来,一场混战就此终结。我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却没想到在太阳刚落山时,洪兴阿婆带着脸上挂了彩的狗爷来到了外公家。
在大堂里,狗爷和洪兴阿婆坐在那一头我和外公坐在这一头像是什么四方和谈一样,开口先说话的是洪兴阿婆,她笑着朝外公说:“小娃娃不懂事,老哥别计较。”说罢洪兴阿婆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糖走到我跟前递给了我,我只顾着死死盯着对面今天较量的对手,而他倒是不看我只是低着头手上不停摆弄着什么,在外公干咳了一声我才注意到来到了身边的洪兴阿婆和她手中那一把糖,我接过了糖看到洪兴阿婆又转像了外公那边接着从兜里掏出了三十块折旧的纸币递给外公说:“老哥,这是赔娃娃的枪钱,我去施财家问了,是三十块。”说完后回到了坐的地方,以命令的口气对狗爷说:“给人家道歉。”狗爷似是没听到似的,见他这反映洪兴阿婆顿时提高了语调说:“快点,你这娃娃是要你气运都败光?”听到这话,狗爷才不情愿的起来朝我说了句对不起,外公将我的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此事才算揭过。
狗爷在人前确是井井有条丝毫没啥差错,配得上那脸上戴着的眼镜,人后可就是与我这娃娃无异,也是毕竟都是娃娃。儿时只要我回到老头家狗爷总会带着我去探索这老村的宝藏,老村七七八八的小道也成了我童年的回忆,猪圈里他穿着他那双人字拖麻溜的踩上锈化的围栏,丝毫不理会猪群的嚎叫声,聚精会神地等着花娘子抽丝织家将它捕起来放到塑料瓶里,等抓上七八只便带着我撇了路边果树上分叉的枝丫,坐到树下从瓶里倒一只花娘子在手中捏着他的脚从它屁股里抽丝在树杈上绕啊绕,绕成一面网,拿了去抓夜晚田埂边的萤火虫,放到吃空了的玻璃瓶中,我也记得那是狗爷第一个送我的礼物,只是没多久他便不亮了,我呢,从众多的玩具里找了个看上去没买多久的送给他,只可惜后来为此他还被我连累了,洪兴阿婆问他:“从哪偷的?”狗爷再三解释是我送的,洪兴阿婆竟带他来找我对峙,听我说确实是我送的后又补上一句:“玩什么玩,小小年纪,不学好,再这样,你的气运迟早被你败光。”随后便将那玩具硬塞还给了我,老头也道我的不是:“人家狗爷哪能与你相比,人家以后是个大人物,你可别带坏了他。”事后我时常想起来都觉得是我不对,害得他被罚跪了祠堂。不过他却不以为然,果然狗爷他与我这娃娃无异,一夜过后又来寻我去玩了新奇的东西,不过我却是不敢再拿什么玩具祸害他。可就算是这样,当我俩在外面野了一天回来时,外公家门口总是会有洪兴阿婆的身影,每天说的都不一样,但总会有那一句“再这样你气运迟早被你败光。”每当他听到这句话,脸上一天玩耍的兴奋立马消失殆尽,其实那时我也不知道一句话竟会将人克得死死的,当然这是后话了。
有一次,我们炸了人家鱼塘为了逃避追责,我想了个好点子,叫他寻了一处只属于我两的隐秘的秘密基地躲一晚,他一开始是不肯的,我也不知道他在顾虑些什么,在我软磨硬泡下,他最终还是如了我的愿。那是个落在山脚的山洞,极其隐秘,外面是老村里的那条小河,河边高出我一个头的芦苇遮住了狭小的洞口,进洞需要淌水才行。我们偷了许多苞米和土豆,便躲到里边拱火烧吃。到了晚上躺在洞里我们聊着天本是聊着些幼稚的事情,不知是不是我太困了,竟听到狗爷说了一句:“以后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什么狗屁气运我才不想要呢......”后面我就没听到了,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外公家的小阁楼上了,外公守在一旁见我醒了,急忙和我说:“以后少去和狗爷玩,别误了人家的气运。”后来我才得知那天洪兴阿婆在外公家没等到狗爷,回家后带了人在老头屋外大闹了一场,说我带坏了他家狗爷的气运还有很多腌臜的话,最后这场闹剧还是在狗爷背着熟睡的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才得以结束。后面他怎么样了我就不知道了,因为第二天一早我便看到了来接我的父母。
秋
老村的秋天在丰收中开始,田地里忙碌的农人,山林里回荡着他们劳作的歌,村子里孩子们也没了闲暇,跟着大人早出晚归,那时的我也随着父母回到了老村散心,因为家中事业的衰败,母亲也从以前村里人口中有出息的五姐,变成回了以前的那个小五妹,母亲父亲在外公家中愁眉不展,而我却是快乐的,那时高中的我可是很少能有这样自由的时间,刚到村里我便急匆匆的朝狗爷家去,毕竟自从上次已是好久不见了,我站在屋外同往日一般招呼了他一声,没过多久他便出来了,只是有些奇怪,他看上去腿脚似是不利索,他看到站在门口的我愣了愣,像是没认出我,过了一会才开口说:“小老哇,回来了?”听他这么一说话确是有些奇怪,有些僵硬,可能是年岁不一样了吧,亦或者真如母亲所说的他是个不幸运的孩子,母亲的思想果然是不同的,那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狗爷是个不幸的人,我记得母亲说的那个关于狗爷的故事是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因为他和我接触到的那个和我一般孩子气的狗爷完全不同,那时我也在想她是不是也怕我误了狗爷的气运所以才会这么说的,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其实老村里是有学上的,只是很少会有人家考虑这个问题,毕竟一年四季的农忙家中若是人手不够那一年的日子都过的不会很轻松,除非是老村里有底气点的人家才会想为了孩子还是读一点书的好,狗爷的母亲便是属于后者,但狗爷家同村里的其他家来比对是不行的,主要是沾了以前的光,那时洪兴阿婆还是城里,哦不,那时应该说是镇上,镇上大户人家的孩子自是知书达理的靠着老一辈定下的婚约嫁到了老村,作为她唯一的女儿洪兴阿婆自是要让她同自己一般知书达理的,所以无论家中农活多顾不上,她依然是可以去上学的不用在田地里劳作周围的孩子对她都羡慕极了,只是后来长大了些许便不同了,村里大家都是知道的,洪兴阿婆就这么一个女儿,家里也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听说他的丈夫是在好早之前的大地震中走的,也是那一场天灾中家里开始没落了,从没做过农活的洪兴阿婆为了拉扯女儿长大开始什么都做,那脾气也开始变的古怪了起来,自小顺风顺水的女儿不知是不是到了叛逆的年纪还是受不了母亲越来越古怪,在十八岁考上城里的学校后便没再回来过,后来的后来,她再回来时是挺着大肚子的,但老村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一夜从洪兴阿婆家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第二日人们听了洪兴阿婆话才明白原来她女儿也是可怜人,刚刚怀上便死了丈夫,夫家人不知是生了什么黑心将她赶了出来,这孤儿寡母没了去处只能回了娘家,这话一传开,老村里咒骂那黑心夫家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村里的那些单身小伙都想要争着娶下这可怜的女人,但洪兴阿婆是不肯的,有人说是老村里的人家入不了洪兴阿婆的眼,也有人说是其他原因,反正具体原因没人知道,就这样,狗爷便在老狗们一声声的嚎叫中出生了,可没人再见过他的母亲,洪兴阿婆说是去了城里工作,渐渐也没人再追问什么。也许是那做法老师傅的话起了作用,狗爷的家教不同于其他人,从他呱呱落地开始,洪兴阿婆便日日背着他,给他念着那些对于其他人来说晦涩难懂的诗词歌赋,就连在田间劳作也是这样,不止如此,在狗爷大些时便有了村里其他娃娃都没有的独属自己的书桌,当其他娃娃还在老村七绕八绕的小巷和山野间撒野奔跑时,他却日日在洪兴阿婆的陪伴下坐着识字念书。年岁再大些,他便去到了学堂,只是不同于他的母亲,他也得同其他孩子一般下到田间地头干活,每当这时候,村里都有些看不下去为狗爷打抱不平的人说:“娃娃一天读书来回要走几十里地,回来还要下田怕会累的,他家妈那时候也不见这样,怕是不得行。”洪兴阿婆总会笑着回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这娃娃跟他妈不一样,这娃娃带着气运有些苦要提早吃吃的。”可是孩子嘛,看着别人嬉笑玩闹狗爷自是忍不住,不知是不是和他母亲那时一样到了叛逆的时候,渐渐他开始和洪兴阿婆对着干,那天,狗爷没打招呼就跑去几公里外的邻村看露天电影,洪兴阿婆寻了一天直到后半夜都没寻到,着急忙慌中在山里重重摔了一跤,还好是同村守夜看烤烟房的人听到动静将她背了回来,第二日,狗爷才回来,一进门便看到了一脸麻木在床上躺着的洪兴阿婆。据说那一日狗爷家屋里头哭声断断续续的持续了很久。不知道那天他们之间说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狗爷便是不再像从前一样了。
现如今再见到他确是感觉不同了,他在家门口和我打完招呼后他便自顾自地朝前走着,我跟在他身后,阳光里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又有些别扭,正当我以为狗爷又寻了什么好去处时,他带我走到了祠堂,没顾上我自己走了进去。
祠堂里,狗爷跪在那发黄的垫子上望着眼前那些牌位,我站在外面看着他,祠堂里那一旁红漆木桌上的老式录音机循环播放的诵经声,像是在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我脚站在祠堂门口有些麻了,便坐到了门槛上,刚一坐下便听到了狗爷的声音:“小老哇,我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哇,你说离开这里我是不是就可以丢掉身上的气运了。”那声音里我竟听到了一丝兴奋,我抬头看了一眼这被翻新过的祠堂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便又接着自顾自的说:“小老哇,我真羡慕你,为什么我的人生会是这样的。”我缓缓抬头看向他的背影说:“羡慕我什么,你要是过着我的生活那你就不会这么说了。”狗爷顿了片刻不知怎么滴笑了起来说:“你知道吗?我阿婆只有我了,我家只有我了,只有我的气运能改变这一切,但是我不想要这气运,一点都不想要,我宁愿活得能像你一样自由。”听他这么说我愣住了轻声重复着那两个字,原来我是自由的,我在他眼里是归属于自由的。之后整个祠堂便又只剩下了那循环播放着的诵经声,当时的我实在是搞不懂他为什么会累,我觉着他在这山野间是自由的,没有什么顾虑,这种自由是我做梦都想要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们的渴望是不在彼此曾经的成长生活里诞生的,是那样荒诞可笑。
冬
冬天的城市冷得很,只是这车水马龙的嘈杂声让城市显得热闹罢了,高楼的建筑像是给了人们巨大的枷锁,都得要为了活着而活着,说起来家里的事情早已经了结得差不多了,父母的事业回到了正轨,我们大家又一如既往的过着每一天,老村里现在应该起雾了吧,许久没回去了,也不知道狗爷怎么样了。以前外公来城里小住也会说起他,最后一次是说狗爷高考失利后来到城里,之后便再没新的消息了。我担心他那一身的气运是否适应城里的环境,冬天终是在寒冷里过去也不知道初春时会不会那么冷。
没想到几年后的冬天,我和狗爷会在这个小城市里再次遇见,那天我刚刚从大城市的学校里回到这个小城市,几个许久未见的狐朋狗友约了我去酒吧小聚,一开始我没有认出他,最后散场送走朋友刚想坐车回家时,狗爷突然叫了我的外号。
他明明和我同岁,可感觉他像是比我大了一轮似的,我不知道这些年狗爷他经历了什么。我俩就这么站在酒吧门口的过道上聊了许久,从小时候的事说到了近况,说着说着忽然他很郑重地看向我说:“小老哇,你说去到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会不会活得比现在好?能不能自由自在为自己做主一次?”我可能喝醉了,想不起我回了什么。或许吧,可谁知道呢?狗爷曾经一身的气运是众人“羡慕不来”的,如今这气运倒像是沉重的枷锁,压得狗爷喘不过气来,回想那天,我只记得一个佝偻着,走路有些奇怪的青年人,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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