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我在老家湛江,住所附近是一个城中村,毗邻最近的一排平房,瓦黑墙黄,年日很久。
平房住了好几户人家。其中一位残疾人,开着那种有牌的残疾人三摩搭客。
我每天下班路过,会看到他已经到家,在门前修修补补,有时候拾掇摩托车,有时候是别的,木工,电器,都有。
他是鸡胸,高凸的胸甚至遮住了大部分脖子。脸上平和,白皮,大约是表情不激烈,表情纹少,不见沟壑。
他似乎屏退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和脸,只专注于手里的活。有时候,他埋头干活,胸部横亘,像一座小山。有几次我猜他是刚完成一个活,脸上慢慢地漾出一个很浅的笑。
但有几次,我又真切地感受他目光如电,像武侠小说里的“精光一闪”,快速地落在远处,仿佛敛住一个世界。门前的大树有三四层楼高,画面空阔,夕阳透过厅里小窗户,落在中间的水泥地,再折射一些出来,落到他的周围。
小小的门前角落是一个蜂窝煤炉子,上面高压锅总是滋滋滋地响着。有一次我闻到莲藕炖排骨的味道。
屋内并不明亮,因为逆光,似乎总笼着一层烟霞,他太太在里面做家务,孩子在写作业。
每次看到这个,我都觉得感动。
是一种平和。一种不幸中透着不屈,卑微但仍然有努力可得的幸福。
幸福本来就不是只有一个模样啊。
路过几年,从来没有听到他们说一句话,几年就像一天,缓慢又静谧。
——很久之后我意识到,男主人还可能是哑的。
后来我读《古诗十九首》,里面有“一时饭粱熟,不知贻阿谁”,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只老式高压锅,滋滋地响着,压顶不停旋转。
“一时饭粱熟”,熟了,一家人吃啊。体格健全者,不健全者,都一起吃啊。
昨晚看到一段视频,说江浙的一些外卖小哥怕回家被封做不了事,带着被铺送外卖,睡桥洞睡公园。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画面又跳到我的眼前。
我想,无论什么年代,一张平和的脸,以及一只散发香气的锅,都是幸福的要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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