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余生是你，晚点没关系（小说）

（十一）羡慕

      转眼，张克和孙婷婷结婚近两年了。他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吃一样的饭菜，他们经常交流，也仅仅限于谈孙林的病，孙林和欧平在乡镇的生活，他们谈的最多的是工作，当然，孙婷婷习惯了，把自己工作中的困惑讲给张克听，张克也习惯了帮孙婷婷出谋划策，甚至帮她解决困难。他们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是合作伙伴，是战友，亲而不密。

       在张克的影响下，孙婷婷的消费水平，生活习惯，学习能力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她成熟而稳重，她宁静而祥和，她睿智而优秀。在某局，孙婷婷的工作能力已经是一个标杆，而不再是一般同志。现在的孙婷婷工作能力，业绩水平，成了很多人无法企及的神话。

      2012年12月31日，单位辞旧迎新联欢会上，局长让孙婷婷谈经验，孙婷婷脸红了难道她能说，她是在结婚后无聊，无事可做，才把所有精力放到了工作中吗？她能说，在自己家里，只有和自己的丈夫谈起工作，才能有话说吗？才能打发所有孤寂的夜晚吗？她不能说，她能说的是说假话套话，唱高腔，说官话。

     大家都笑语嫣嫣，只有孙婷婷，用微笑掩饰了所有内心的苦涩。直到现在，她才懂，一个人的成功，不是有了辉煌的成绩，不是有了足够的积蓄，不是看起来幸福的家庭。而是心的自由和快乐。而自己，却没有这两样。她有的，只有一眼看到一生的萧瑟和寂寞，还有不能言说痛苦。

     她看着单位那个比她结婚早半年的同事，此刻。带着一岁多的女儿，那个小女孩瞪着大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把妈妈给她的牛奶洒到她妈妈的礼服上，看着女同事难堪的脸，要打女儿，可女儿以为妈妈是跟她玩，还哈哈大笑起来。孙婷婷突然羡慕，羡慕那个同事，她虽然平时脾气不好，但是面对女儿，她那么温柔，她抱着的孩子，似乎是上帝给她的皇冠，让她身上充满了圣洁的光辉，让孙婷婷也想有这样的皇冠，哪怕辛苦，哪怕劳累，她都想有这样的皇冠。

    那个夜晚，孙婷婷喝了她25年来的第一杯酒，第二杯酒，第三杯酒……她只想喝下去，喝下去，直到喝醉了，是不是自己心里设想的美好画面都会出现，自己也能拥有平凡的幸福。

      当她醒来的时候，2013年的阳光已经照亮了世界。她看着自己已经睡在自己的床上，她突然觉得压抑，她不想这样了，过了阳历年，她27岁了，她不年轻了。她不想这样生活了，她觉得张克是不需要她的，而她，也不想这样随时随地看到张克就压抑着情绪，只有微笑和包容了，她过够了这种生活，她太累了。

     她打开卧室的门，张克在自家的吧台上磨咖啡，泡咖啡。她突然烦，烦这种看似精致，而实际没有一点烟火气的生活。她心里突然有个决定，她不想这样下去了。她走到离张克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她发现，他们之间即使住在一个屋檐下，即使同坐一张餐桌前，即使同在客厅，他们永远至少有一米的距离。这一米，她跨不进去，张克出不出来。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不能再近一点。她站住了，看着张克，他还是那样文质彬彬，气宇轩昂，可是，孙婷婷却没了想欣赏的力气。她咬了咬嘴唇，说：“张克，我们谈谈！”张克磨咖啡的动作似乎没有被打扰，淡淡的说：“可以。”

        孙婷婷坐到离他不远的地方，说：“张克，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人，我想要平凡的幸福，而你给不了我，我曾以为，我能接受，可是，两年来，我觉得我受不了这种生活了。张克，我们离婚吧！”张克看着孙婷婷，把煮好的咖啡倒进咖啡杯里，拿一杯给孙婷婷。孙婷婷看着不动声色的张克，说：“你的工资卡，放在我这，我一分没动。我爸妈这几年花你的钱，我大致算了一下，我还给你。我姐借你的钱，我会让他们尽快还你。关于你的帮助，我还不了了，但是，以后，只要你需要帮助，我义不容辞。”

     张克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说：“喝一口，看味道如何？”孙婷婷走近他，说：“张克，我是认真的。我羡慕我的同事，她有个可爱的小女儿，我也想有个孩子，而你，连这个愿望都没法满足我。所以，我决定了，我要离婚。”张克看着孙婷婷，说：“去做个试管婴儿，你照样可以当母亲，我也不用跟你亲近。”孙婷婷看着张克，突然发现，他真的挺冷血的。她看着她，拿起咖啡杯，慢慢的品咖啡的样子，突然把咖啡杯扔到了地上。冲进了卧室里，哭了起来。

      她哭累了，决定回出租屋。因为，房租不贵，房东热心，邻居也都善良，所以，她一直没有退房子，经常会过去和阿姨叔叔们说说话。此刻，她不知道去哪里，回家？爸妈早就被张克收买的凡事都认为是自己的错了。而且她不想让爸妈担心，出租屋成了她最好的去处。

       她走出门，才发现，她没有拿电车和房间钥匙，但是她不想返回去拿。于是，她决定走到出租屋。2013年元月1日，是农历2012年冬月二十，很冷。孙婷婷穿着羽绒服，牛仔裤，高跟长筒靴。一走出来，就发现，凛冽的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孙婷婷打了个寒噤，往前走去。她想，如果张克来追她，她就同意做个试管婴儿。自己不爱他，但是感激他。但是没有，直到孙婷婷走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出租屋，张克也没有出现。

        她推大门时，房东阿姨听到了，喊：“婷婷，你回来了，冷不冷？”孙婷婷突然有点想哭，在这个没有亲戚，也因为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张克关系不敢交朋友的县城，自己就像个被抛弃的人，于是她把自己伪装的很坚硬，此刻，听到房东赵阿姨的关心，她突然泪流满面。赵阿姨跑向她，握住她的手，说：“手这么冷，快进屋。”说着把她拉进了自己的屋子。把电暖扇朝向了她，说：“暖和暖和。”然后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孙婷婷静静地坐着，阿姨也静静地陪着。

       直到中午了，赵阿姨起身做饭，说：“中午在这吃饭吧。”孙婷婷点头。阿姨笑了，说：“婷婷，我一直都觉得你要是我女儿，我该有多开心呀！”孙婷婷看着赵阿姨，说：“阿姨，你说幸福是什么？”赵阿姨思考了一下，说：“其实，我觉得幸福不是有很多钱，也不是有多大的本事，也不是有多大的房子，我觉得幸福就是有个人知道你冷还是热，懂得你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都愿意陪着你，一起经历。”孙婷婷笑着说：“阿姨，你说的是愿有个人知你冷暖，懂你悲欢。可惜，这句话看着容易，有几个人能得到呢？”赵阿姨说：“婷婷，你觉得我苦吗？”孙婷婷看着赵阿姨，她四十多岁，可头上的白头发已经过半，胖胖的脸上满是疲惫，身上穿着廉价的衣服。说：“阿姨，你很不容易。我很佩服你！一个人养两个孩子。”赵阿姨笑了，说：“我其实一点都不苦，我享受过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孙婷婷疑惑地看着赵阿姨。

         赵阿姨指着卧室墙壁上挂着的一张合照说：“这个是你董叔，我老公。这张照片是除了我们的结婚照以外唯一的一张合照。也是他去世那一年拍的，那年他才25岁。我23岁.”孙婷婷惊呆了，她没有想到，赵阿姨那么年轻就失去了丈夫，可想而知她是怎样艰难养大两个女儿的。

     赵阿姨走到照片前，看着照片，悠悠地说：那年，我二十岁，送走了我爸爸后（就是她爸爸死了），我再也没有亲人，就来到县城学织丝毯（所谓的丝毯，据说是有钱人当地毯或干什么用的，女孩子们用手把丝线织成毯子。），因为才学会，手又慢，所以，我总是落在最后。那个夜晚，我织完当天的任务，回老板给我们准备的出租屋。因为出租屋离丝毯场有点远，路上也没有路灯。我一个人快速的走着，这时，几个叼着烟卷的年轻人，向她走过来。我害怕极了，我听说有女孩子被强奸然后杀死的。我就飞快的跑起来，结果我踩到了一堆垃圾，摔倒了。我以为自己完了，因为我看到有一个男子已经向我走来，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动，我怕他会杀了我。正在我装死尸时，那个男子走过来，说：“你怎么了，摔疼了吗？”我吓得直打哆嗦，又强逼着自己平静下来说：“我没事。”然后，爬起来准备离开，才发现，我一只鞋子掉了。我开始找鞋子，这时，我看到他也在垃圾堆里帮我找起来，不一会，我俩都成了脏兮兮的。这时，和他一起的一个人喊他：“董凯威，在找什么？”他说：“张鹏，胡林，多维，快过来帮忙，这个女孩鞋子掉到垃圾里了，太黑了，乱摸不行。”那几个男子嘿嘿笑着走过来，打开火机，看到了鞋子。我道了谢，迅速回到了家。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丝毯厂老板的侄儿，就住在我住的那个房子的附近。他在派出所当民警。见了我几次后，他对我展开了追求，我那时候小，觉得有人追，就会结婚，结了婚就会有个家，就不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于是，我就和他结婚了。因为他家供他和他弟弟上学，所以条件不太好，他的工资需要给弟弟交学费，所以，他没有钱。而我，没有爸没有妈，当然什么也没要就跟他结婚了。为了给我买件衣服，他在下班后也学织丝毯；后来，我怀孕了，他为了多挣点钱，天天加班，只要多发点钱，都拿回来给我，单位中午管饭，比家里的好，他舍不得吃，就拿回来给我吃……后来，可惜，在我怀着老二时，他出勤出事去了。我哭的死去活来。但是得活下去呀！我拿着他的抚恤金，开了一家凉皮店，夜晚，我把孩子让婆婆看，我和公公摊凉皮，白天，我走街串巷在街头卖凉皮。那时候，有人劝我，把孩子流了，把老大给公公婆婆。我怎么能那样做呀！人都是有心的，我也是。他对我那么好，我这辈子就想守着他，养着他的两个孩子，直到我死了，再与他阴间相守。就是不知道，他在不在等我。

    孙婷婷看着赵阿姨，问：“你后悔吗？这么多年一个人这么难。”赵阿姨拍了拍孙婷婷的头说：“没有，心里有个人，其实是不孤单的。因为你会觉得，不管你做什么，他一直都在陪着你。”

     孙婷婷看着赵阿姨，一阵羡慕。哪怕董叔叔不在了，赵阿姨还有两个孩子陪着，她就有活下去的勇气，可是自己呢？这漫长的一生，孤寂的夜晚，谁才是自己的陪伴？这时，张克来了，看到赵阿姨，赶忙问好，然后对孙婷婷说：“我错了，我们回去谈谈，好不好？”

     赵阿姨笑着说：“好。张克，夫妻呢，都是互相迁就的，你是男的，多迁就一下婷婷，你们会把日子过得很好的。”张克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会这样的。”孙婷婷看着张克，心想，是不是张克真的愿意迁就一下自己？如果是，自己可不可以如曾经的赵阿姨一样拥有平凡的快乐？她希望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