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便打开手机，看母亲家里的监控视频。多年来这已成为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昨天晚上哥在家里陪床，一夜几乎没睡。母亲喘息的厉害，感觉气不够用。4点多的时候，哥扶母亲起来坐了一会儿，喂了点东西，估计也吃不下了，昨天只吃了5颗樱桃。我穿上衣服，脸也没洗就过去了。母亲还是痛苦呼吸的样子，我在床边坐下来，抓住她的手，她用力挣脱，我再次抓住，她还是没有睁眼，急促的呼吸，就像整个晚上一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是看着她。哥说母亲的脚消肿了，我摸了摸，又摸了摸小腿，真的消了不少。我一下一下地摸着母亲的额头和她的白发，忽然母亲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又斜眼看了看站在旁边的哥哥，喘了一口气，不动了。我俩慌忙拍打，母亲又缓过一口气，眼睛闭着，嘴角动了动，接着嘴张得很大，脖子向上伸，腿向下伸，一口气再也没上来。我赶紧喊侄儿王枫，哥过去把他从被窝里叫起来，过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咽气了。这时我看了看手表，7:02。按说此时灵魂还在屋里吧，看着他的两个儿子和孙子，也算如愿了。我给妻子打电话，妻子正在家里做饭，赶快跑了过来。嫂子还在乳山，哥也打了电话，还有其它的亲人。我跟母亲拍了一张照片，这是最后的合影了。我和哥给母亲穿了寿衣，原来还担心脚肿鞋穿不上，现在一切都没问题了。
妻子去社区办死亡证明，社区卫生所需要身份证、户口本等证件，我送了过去。医生问了一些问题，表格填好了，又核对了一遍，然后回家，给了哥。我联系了殡仪馆，定了车。能来的亲戚、朋友们也来了，道了别。还有些规矩，“送水”什么的，我也没去，只是守在母亲床边，母亲的手还是柔软的，只是温度有点凉。我一根儿一根儿的抚摸着母亲的手指，这双手从小抱着我，后来又多次握在一起，2012年中秋节，我握着母亲的手看月亮，照片还在。灵车来了。母亲被安放在纸棺里，我和哥、王枫跪下来磕了个头，然后纸棺抬出了房间，抬出了屋，抬出了楼。
此前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此时却再也忍不住了，我和哥、王枫在灵车前泪流满面，母亲在这里生活了7年，从没有离开；我出入这个房间上千次，每次都能看到母亲在家里，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了。我们三个人护送着母亲的遗体去往火葬场。早上就开始下雨，路上雨更大，雨刷都刷不及。到了火葬场雨停了，我们把遗体抬出来，哥去办各种手续，我们没要任何所谓“服务”，都是自己来。父亲火化的时候，我就蹲在火化炉边，火化之后的骨头自己也能接触到，我专门捡了一块留下来作为陪伴。10个年头过去了，各种服务也更加规范，家属却只能在电视屏幕上看监控。早上还是肉体，几个小时之后只是一盒骨灰了。有了父亲火化的经历，情感免疫增加了很多。母亲年岁92，也算喜丧。我开车拉着一家人，哥抱着母亲的骨灰坐在前面，王枫拿着黄纸，不时的撒向车外。小叔在家指挥着堂兄弟、姊妹们准备好了，车进了村头，先放了鞭炮。小婶已经哭得不行了，小叔胖胖的身子坐在轮椅上，费劲的从兜里掏出4枚大钱，从车窗递给哥哥，眼睛红红的，说：“给你妈垫着。”父亲的坟被挖开，掀开盖在上面的石板，里面的东西几乎完好。4枚大钱摆上，把母亲的衣服放在上面，然后把骨灰盒放在衣服上面，再上面是陀罗尼经被，再上面是红布，红布把父母两个骨灰盒一起盖上。然后带上石板，我和哥各捧了三捧土，撒在上面，然后一起动手，把坟又封上了。供品摆在坟前，这时下雨了。冒雨把酒、茶洒在坟的周围，我和哥、王枫等磕了头，女眷们鞠了躬，这时雨停了。早上下雨，出门的时候下雨，路上雨更大，拜祭的时候下雨，难道老天有感应？母亲一生爱干净，到死身上也没有异味儿。整个下葬过程没有起一点尘土，也没有泥泞，撒在坟头的黄纸被打湿，贴在地面上，风吹不起来，难道是老天有感应？老人的离开，把亲戚们聚拢了起来，很多年兄弟姊妹没有这样齐过。
回到威海已是晚上6点多。哥、嫂、侄儿下了车，走向母亲住的房子，我在车里跟妻子说：“今天我们还是家人，以后就是亲戚了。”一天没怎么吃饭，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非常疲劳。我回家洗了个澡，就躺下了。妻子饭做到一半，过来跟我说：“晚上跟哥嫂一起吃个饭吧。”饭店在小区路北，步行即可。小区里人不少，一位孕妇在丈夫的陪同下散步；几个孩子在比赛骑自行车，兴高采烈，老人在旁边喊“慢点慢点”。点了几个菜，有的没的说点话。亲情在哪里？不就在这有一句没一句之间吗？热烈的是爱情，不会长久；连句话都没有，也无所谓亲情了。早上烧纸的时候，岳父找来个铁桶，看样子是专为烧纸准备的。吃完饭回家，见铁桶还在门口，就和王枫抬着把桶里的东西倒进垃圾桶里，回来路上我说：“你奶的红手链该留下来了。”王枫说：“我爸买的那个朱砂的么？”我说是。这几年母亲一直戴着，说是可以避邪。现在什么念想的东西都没有了。王枫说：“嗯。”然后去了岳母那边，妻子去取了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父亲去世的时候，妻子念了七七四十九天。妻子并不信佛，只是一种怀念方式。晚上妻子念了一个多小时，我在诵经声中一遍一遍的回看早上的监控录像。
母亲会怎样老去？2020年6月10日这一天，谜底揭晓。这一天永远不再，永远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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