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城苏州,有一个叫“横塘“的地方。
说起“横塘“这个名字,你想到的一定是贺铸的词;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几百年后,还是在横塘。
在月夜里,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望着远去的小船,涕泪横流。
那船上,坐着一位道士装扮的女子。她的身旁,放着她心爱的古琴。虽然这女子虽然人到中年,岁月无情地在她的脸上刻下痕迹。但她依然身段袅娜,风韵犹存。
此刻,她正在阅读那男子送给她的诗,当她读到:“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时,禁不住哽咽起来。
那船越走越远。
碧水中,只有船桨留下的涟漪,在晃动。而那男子的心,也随着荡漾。
横塘,横塘,有着他们美好的初次相遇,又有着今天这无情的别离。
这男子,便是苏州太仓才子吴梅村。
而女道士,是当年的秦淮名妓卞赛,现道号玉京。
吴梅村望着渐渐消失的小船,感慨着:十年了,美人依旧。但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他吟诵着: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依然绰约掌中轻。
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身终负卿卿。姑苏城上月黄昏。
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
十年前,吴梅村和卞赛在横塘相遇了。
那一年,卞赛芳龄十八,正是情窦初开的青春年华。
而吴梅村呢,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春风得意。
一个是名扬秦淮的多情才女,一个江左闻名的文学大咖。他们的遇见,注定要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吴梅村用香艳的词,记录下了他们美好的遇见;
娇眼斜回帐底,酥胸紧贴灯前。
匆匆归去五更天,小胆怯谁瞧见?
臂枕余香犹腻,口脂微印方鲜。
云踪雨迹故依然,掉下一床花片。
卞赛想和吴梅村长相厮守,于是便羞答答地问:“君有意否?“
然而,吴梅村却顾左右而言其它。
姑娘一颗灼热的心,被吴梅村一盆水浇得冰凉。
卞赛也有自尊,她也有高傲。于是,卞赛不再提此事,便匆匆而去。
吴梅村却有难言之隐,对于卞赛,他还是不舍的。
吴梅村怀着惜别的心情,写下了这首词。
乌鹊桥头夜话,樱桃花下春愁。
廉纤细雨绿杨舟,画阁玉人垂手。
红袖盈盈粉泪,青山剪剪明眸。
今宵好梦倩谁收,一枕别时残酒。
一对玉人,就这样分开了。
历史的巨变,朝代的更替。他们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历史的漩涡中,经历了国破家亡和颠沛流离。
几年后,在枫叶飘红的季节,他们在常熟尚湖一个共同的友人家遇见了。
卞赛被吴梅村深深地伤害过,不肯原谅他。看了吴梅村一眼,便以有病为由躲避上楼。
吴梅村看见当年的红粉佳人,如今已看破红尘,成为了玉京道人。
见卞赛不肯原谅自己,吴梅村便怀着深情,写下了四首《琴河感旧》。
其一
白门杨柳好藏鸦,谁道扁舟荡桨斜。
金屋云深吾谷树,玉杯春暖尚湖花。
见来学避低团扇,近处疑嗔响钿车。
却悔石城吹笛夜,青骢容易别卢家。
其二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故向闲人偷玉箸,浪传好语到银钩。
五陵年少催归去。隔断红墙十二楼。
其三
休将消息恨层城,犹有罗敷未嫁情。
车过卷帘徒怅望,梦来褍袖费逢迎。
青山憔悴卿怜我,红粉飘零我忆卿。
记得横塘秋夜好,玉钗恩重是前生。
其四
长向东风问画兰,玉人微叹倚栏杆。
乍抛锦瑟描难就,小叠琼笺墨未干。
弱叶懒舒添午倦,嫩芽娇染怯春寒。
书成粉箑凭谁寄,多恐萧郎不忍看。
当卞玉京读到友人抄写给她《琴河怀旧》时,眼泪还是禁不住扑簌簌往下流。
此刻她才知道,原来吴梅村的心里,一直都有她。
在不久后的一天,卞玉京便乘着一叶扁舟,来到吴梅村的家乡太仓拜访他。
卞玉京对吴梅村讲诉了自己和他分别后的遭遇,并为吴梅村弹琴。
吴梅村敬佩卞玉京在乱世颠沛流离中的高洁,和对她遭遇的深深同情,写下了著名的长诗《听女道士卞玉京弹琴歌》
鴐鹅逢天风,北向惊飞鸣。
飞鸣入夜急,侧听弹琴声。
借问弹者谁?云是当年卞玉京。
玉京与我南中遇,家近大功坊底路。
。。。 。。。
贵戚深闺陌上尘,吾辈漂零何足数。
坐客闻言起叹嗟,江山萧瑟隐悲笳。
莫将蔡女边头曲,落尽吴王苑里花。
卞玉京在太仓住了几天,吴梅村亲自送卞玉京回苏州,一直送到姑苏城外的横塘。
于是便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吴梅村后来遭受了牢狱之灾,被关押了七年。当他从北京出狱时,已经五十八岁。
而此时卞玉京已经于几年前在无锡去世。
吴梅村赶到无锡惠山卞玉京的墓前,痛哭流涕。
吴梅村在卞玉京墓前,献上了纪念他们刻骨铭心的爱情绝唱《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
他在序中对卞玉京做了介绍,并描写了当年他们的相遇和误会。
“玉京道人,莫详所自出。或曰秦淮人。姓卞氏。知书,工小楷,能画兰,能琴。年十八,侨虎丘之山塘。
。。。 。。。
与鹿樵生一见,遂欲以身许。酒酣,拊几而顾曰:“亦有意乎?”生固为若弗解者,长叹凝睇,后亦竟弗复言。
。。。
墓在惠山祗陀庵锦数林之原,后有过者,为诗吊之。“
文后留有一首诗:
龙山山下茱萸节,泉响琤淙流不竭。
但洗铅华不洗愁,形影空潭照离别。
离别沉吟几回顾,游丝梦断花枝悟。
。。。 。。。
良常高馆隔云山,记得斑骓嫁阿环。
薄命只应同入道,伤心少妇出萧关。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
莫唱当时渡江曲,桃根桃叶向谁攀?
如今,虎丘的银杏黄了,枫叶红了。虎丘和山塘街都是游人如织。
当你们漫步虎丘和山塘,看横塘游船穿梭于河流。可否想起这里曾经有一个美丽的女子,以及她美丽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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