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一声“小师傅”之后

被人叫声“小师傅”之后

我正在绿化带边的树下反复练习“揽雀尾”的动作，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小师傅，打扰你一下！”

原本的宁谧被不算突兀的声音惊破，我舒缓的动作也停滞下来，转过头看到一对老年伉俪，正笑眯眯地看着我。他们两个人都是低矮的身材，保持着老年人的颀瘦，全身上下都是灰或黑的轻便服装，得体而低调。他们两人就像两只比翼双飞的鸟儿，即便停落，也是你依着我、我依着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又让人觉得他们是一体的，不可分离。

“小师傅”这样的称谓，我上次听到应该是20年前了。那时候在大街上问路，或者请求帮助，叫一声“小师傅”，便是敬称。那是个人人都凭手艺混饭吃的年代，被称为“师傅”，便是对其人能力的肯定，被叫的人心中也舒爽，自然也乐于助人。但后来这个称谓，被“帅哥“好取代了。四五十岁的人走在街上，听到有人叫帅哥，也忍不住回头，下意识中以为是在叫自己。再不然就是“先生”，这穿越时空又回归的称谓，既洋气又得体。再不然就叫“老板”，任谁听了都心安理得的接受。

假如见到一位中年大叔，如今还迎上去叫一声“师傅”，即便没有收获白眼，也会被人暗地里目视为“乡巴佬”。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凭手艺获得尊重的年代了。

这对老年伉俪都是花白头发，满脸皱纹也掩藏不住他们的斯文和和善。他们的神态，在多云的冬日上午，与明亮的光线和氤氲的雾气融为一体。他们谦卑而又自信，似乎是退休的中学老师，或者是科研机构的知识分子，身上没有一丝的傲气和架子。同时也因为那一声“小师傅”，我也乐得和他们交谈。

他们问小区里是否还有房子出售，问小区里的绿化、卫生和环境，问生活是否舒心和惬意。他们说想在这里买一套房子，用来养老，自然想找生活起来方便又顺心的。在说话的当儿，老爷爷已经忍不住用含蓄内敛的动作打了一式“揽雀尾”，动作轻盈，懂得的人自然懂得，这至少已经有了好几年的功力。老奶奶则包容而怜爱地看着老爷爷，讲起他年轻时候到各地工作的经历，虽然没有一个字是褒扬，但每个字的声音里都是一种依赖的赞许。他们就像被岁月提纯的美酒，色泽与香味格外熨帖，密不可分。

我自然看得懂老爷爷的拳法，赞美道：“打的好，杨氏！”老爷爷并不接话，只是微笑着说：“如果以后有幸成为这里的业主，我们再一起好好交流。”闲聊之后，他们便告辞，两个人肩并肩往远处走去，边走边谈，脚步缓慢而坚定。我不由得大为羡慕，人到老年，夫妻还能如此相互扶持，相依相伴，又洗尽铅华，淡然面对生活，坦然迎接生命的终点，仿佛是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又仿佛是庄子“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的化境。波澜尽去，唯留平淡，不知不觉间已得生命的真谛。

中午时，我骑车从市场前经过，又遇到了这对老年抗俪。我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但他们迟疑了一下，始终没有想起我是谁。人生苦短，能够及时放下，忘记无所谓的一切，未始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