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我牛哥

东晋瓯窑青瓷牛形灯，没有节能环保的高科技，没有通体鎏金的富贵逼人，也没有吉祥美好的寓意，但它就是那样牛叉地站在你面前，骄傲地向世人宣告： 我就是我，不一样的牛哥。

这款点褐彩牛形灯盏，匠师不满足于纯功能的设计，而是另辟蹊径，在直筒形的灯柱上，塑造出牛的造型。只见这头牛后腿打开支地，前腿叉腰站立，牛头前伸，气势汹汹。褐彩点在牛嘴鼻和眼睛上，恰到好处，让这头牛立马神气活现起来。

历史总有许多有趣的巧合。这个牛灯造型，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牛叉”——我就是！不知一千多年前的工匠，如果能穿越到现在，是否会低头会心一笑？

我们有幸看到这个穿越千年时空，叉着腰趾高气昂地向我们走来的牛哥，不由得伸出拇指，由衷赞道：社会我牛哥！

说起这样有趣的巧合，还有洛阳龙门石窟著名的“剪刀手”——佛祖举着“V”字型手势，像极了我们照相时的样子。佛祖右手本是施“无畏印”，食指与中指紧挨在一起，可由于历史上长时间的风化，两指间渐渐有了缝隙，慢慢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剪刀手”。

站在庄严肃穆的佛像前，与现代最流行的手势不期而遇，忍不住莞尔一笑——“我佛慈悲”。

当上帝说，“要有光”。神气活现的牛哥来了，“给你光”！东晋牛形灯盏照亮了一千多前的暗夜，也让我们借由这一点微光，看到东晋陶瓷艺术以及匠人的巧思。

在千年前的瓯窑，一个陶瓷匠师，正在聚精会神、天马行空地创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刻，他一定是快乐的，自足的。

1560年，瑞士钟表匠布克在游览金字塔后断言：“金字塔的建造者，绝不会是奴隶，定是一批欢快的自由人。”当时的人们，把他的断言当作笑料。毕竟，著名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已在他的名著《历史》中写道：金字塔由30万奴隶建造。

400多年后，通过考古发掘论证，埃及最高文物委员会宣布：金字塔是由当地具有自由身份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建造。

同样，这件瓯窑牛形灯，这样伟大的艺术品，一定是出自一个自由的灵魂。在这样灵动的、充满创意的作品前，我们能说什么呢？除了默默地举起拇指——社会我牛哥！

以牛为造型的器物，让人过目难忘的，还有陕西历史博物馆的西周青铜牛尊。青铜器尊是用来盛酒的，一般有两种造型：一种为敞口瓶型，一种为动物型。以动物为型的，通常较小，有盖，造型生动活泼。

这件青铜牛尊，与其他动物造型的尊有一点不同，那就是它的流。这件牛尊，牛是伸着舌头的，是牛在调皮吗？我们不知道，但它伸舌，却有明确用途——倒酒时的流，类似我们今天的壶嘴。

用这样的牛尊倒酒，酒就不会洒出来。虽不是令人叹为观止的创意，却也让人拍手叫绝，这可是近三千年前的匠人的作品啊！在那个凝视的瞬间，我与古人，默然相认。他们，不再是遥远的陌生的存在，而是一个个让我肃然起敬的艺术家。

在云南省博物馆，有一件镇馆之宝，是战国时期的牛虎铜案。铜案是用来放献祭牛牲的，有点类似我们今天祭祖的供桌。这件牛虎铜案是取虎食牛的造型，虎捕食的瞬间，充满冲突、暴力、紧张，极具艺术张力。

只见老虎死死地咬住牛的尾部，后腿用力，肌肉线条紧绷，非常具有视觉冲击力。可是，这并不是这件作品最精彩的地方，整件作品最打动人的，是牛的呈现。

原本，自然界的野牛也是充满蛮力的。凭着一身力气，两只利角，牛从不会束手就擒，而是拼死抵抗，甚至侥幸逃脱。可这只健壮的大牛，并没有激烈地反抗，只是逆来顺受、默默隐忍。这样反常的举动，让人心生疑惑。

仔细观察，原来牛虎铜案下面还有一只小牛。大牛的沉默隐忍，只是为了保护幼崽。一瞬间，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被击中，泪水决堤般涌出。我快步走开，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消化这样的情感震撼。

可怜天下父母心。普天下的父母，在生死之间，都会把生的机会留给孩子吧。这头向死而生的牛，如同普天下的父母——“我愿意为你，付出我所有，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在虎与牛暴力冲突的瞬间，在残酷的画面里，这柔软的情感击碎了世间所有的坚硬。四季轮转，生命延续，是爱，让一切生生不息。

在这样伟大的艺术作品前，思考生命与死亡，爱与永恒。二千多年过去了，这样的思考仍在继续，那些感动也仍将继续。每一个柔软而深刻的灵魂，都将在自己的泪水里，照见永恒。

随着农耕社会的发展，耕作水平的提高，牛的作用也慢慢发生改变。犁的出现，让牛成为种地好帮手。从此，牛不再是野性的存在，而是以“俯首甘为儒子牛”的形象，流传至今。

在古代，因为用牛耕地，牛是很重要的生产资料，人们不能宰杀牛，也很少能吃到牛肉。汉朝有法令：“王法禁杀牛，犯禁杀之者诛。”《田律》中规定：“杀伤马牛，与盗同法。”也就是说，不仅故意宰杀牛马有罪，无意中伤害也会受到处罚。不知道，这是不是最早的动物保护法？

在莫高窟第445窟的唐代壁画中，有牛耕图。难得的是，从画面上可以清晰地看到曲辕犁。作为农业科技进步的标志，犁从直辕犁变为曲辕犁。 唐代陆龟蒙在《耒耜经》中记载了曲辕犁，只是，由于当时的犁皆为木作，不易保存，并没有实物留下，敦煌壁画弥补了这个空白。

牛有很多面，神气的、调皮的、隐忍的、能干的······如同人一样，千牛千面，哪一个，让你在时光的尘烟里，久久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