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松波， 1971 年生于河南南阳，2005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获硕士学位。2005 年至今任教于天津美术学院综合绘画系，副教授。代表作品有“道问系列”、“唐风系列”等。
柬埔寨印象
文图/徐松波
疫情期间，困坐有闲，听闻邮轮“威士特丹”号终于结束海上流浪，停靠西哈努克港，想起一年前这个时日游历柬埔寨的片段，非为牵强，仅触景生文，做点文字整理，以兹岁月存念，亦可与朋友分享。
1
西哈努克港是柬埔寨的第一个印象，出了机场看到海，仿佛一片边远乡村的没有边际的大池塘，并无异域的想象，兴许是天气不甚晴朗的原因吧？及至路过人烟稠密的村镇，也很像中国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电影上的乡村画面，导游讲，柬埔寨一年只有两季——旱季和雨季，望着窗外路人黝黑的皮肤和向身后不断逝去的吊脚楼，脑海中涌现出没完没了的暴晒炎热和漫长的潮湿泥泞——忍耐或等待。
战乱也不肖说，至今余波未尽，那浓密的巴蕉林及远处的山峦和越战的环境并无二至。但，眼前，或当下，终是和平光景，百废待兴，导游讲，中国已援建了首条高速公路，此后，还有更大的手笔和工程……中国是一个或可依赖的靠山或希望，但我真的不喜欢机场海关对中国人的特殊待遇——小费，每人护照里需夹带一美元的小费，否则，绝没好颜色看。
2
第二个印象是金边。我知道，七十年代红色高棉当政的时候，曾强行疏散首都人口，这座一度闻名遐迩的“东方小巴黎”一夜之间成了一座空城，停滞和苦难是认识这座城市过往隐约的线索和基底，但因为前一日夜间到达，全无对照，次日早上，我几乎是醒来的瞬间推开了门窗：晨曦为一座密密麻麻的城市涂抹了一道浓艳的色彩，没有什么高楼，满眼的鳞次栉比和明亮，不仔细看，很容易错觉为国内某一个三线城市居民区的延展，但更具质感，这就是金边！及至白天在市内穿行，除了金边皇宫在蓝天下金灿灿的印象——恕我一笔带过，这是一个容易扯远的话题——，就是满大街的市井烟火气，各种往来穿梭的蹦蹦车，市民闲适懒散，清一色夹脚趾头的拖鞋，骑摩托也不例外，有时在街角会忽然撞见一个皮肤黝黑挎枪肃立的士兵——导游讲，枪里都是实弹。
3
柬埔寨的核心吸引在暹粒——吴哥窟，西距金边三百多公里，高棉民族的灵魂所在。两年前，一个朋友刚从吴哥窟回来，言谈间满是震撼，我脑海中便浮现出《古墓丽影》的玄幻画面，终于今次成行。确如朋友所讲，震撼有两点，一是规模，二是体量。吴哥是一个大的王朝概念，除了闻名遐迩的大小吴哥建筑群，遗迹还散落在方圆约五十公里的范围，短时走马观花难以尽览。至于体量，实在惊人，据说，吴哥窟的石材用量超出了全部埃及金字塔的总和，即便任何一处单独的遗存，其体量之雄伟也很难找出其它东方国家的对应，包括中国，据说，法国生物学家亨利·穆奥于1861年在柬埔寨丛林发现吴哥并把消息传回欧洲时，欧洲人亦是瞠目结舌——疑为传说，穆奥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撼，“此地庙宇之宏伟，远胜古希腊罗马遗留给我们的一切”，有欧洲老版插图为证，那个画面仿佛科幻名著“海底两万里”的新奇世界，使人遐想联翩。
4
行走在吴哥王朝的遗迹间，观察那些庞大建筑的细节，总让我想起在巴黎集美美术馆那些并非来自中国的东方印象，恢弘而又庞杂，终于来到了源头，在小吴哥——穿过宽阔如镜的护城河和长长的直道，步入一座由巨大石材构建出的人间须弥山，步步登高，愈深入愈玄幻，仿佛置身平行世界，金刚坛的巍峨高耸和层叠环绕的回廊让你不觉间忘掉人间，四望肃穆庄严，长空深意、天地悠悠……
其实早在塔布隆寺已被惊艳，到处都是遮天蔽日的巨树，树根与巨石交错，仿佛万千巨蟒、纠缠千年，有一刻，发现自己忘了神，视线在游走中随参天巨木的枝蔓摇曳伸展，一抬头，满目蓝炫、星移斗转……再往大吴哥，悠长的群像台和基座上的浮雕无尽连绵，而巴方寺的宏大体量则如登山，下山退远来看，忽然发现山基巨石间隐藏着一尊巨大的卧佛——眼观手触，青苔有思，顽石有忆，匪夷所思！高潮的体验是巴戎寺，走进巨石阵的繁密堆砌，仿佛一个万花筒，“迷宫”里处处洞天，每一处歇脚或喘息，总有巨大的四面佛对你笑意微盈、仪态八方，这“高棉的微笑”于我彷佛一次时空回响——约一千年前，南宋江山风雨飘摇，而这里一派繁忙，三十万劳工、六千头大象、远在八十公里外的采石场、顺流而下的船运……时空流转，岳飞的金戈铁马、壮怀激烈拌合着遥远南方丛林帝国宏大工程的热火朝天、大象嘶鸣……旋即，云卷云舒，尘埃落定，大元帝国的一支担负情报搜集任务的商队来到了吴哥，再一年后，中国人周达观视角下的《真腊风土记》被呈在大元皇帝面前，大元帝国的南部版图就此止步……
5
夜晚的暹粒市颇有些情调，走出市中心一片簇拥的国际化的灯红酒绿和喧闹，便是无边的黑灯瞎火的简陋街巷，想想远处夜暗中的丛林帝国，借用穆奥游记中的记述，不知是从庙宇殿堂重返了人间？还是从灿烂文明堕入了蛮荒？或许是兼而有之，但此暹粒已非彼暹粒，在强邻的崛起和入侵下，帝都被迫东迁，暹粒终被荒弃于丛林——转瞬千年，暹粒相伴暹粒，谁提示或证明了谁的存在？
6
最后一个印象是洞里萨湖。从暹粒市区往南，穿过大片美丽的稻田，沿着鲜亮的公路行进15公里，便可见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泊洞里萨湖和湖上的浮动村庄，那里住着越南难民。越南战争期间有大量难民沿着湄公河逃到这里，后来又汇集了推翻红色高棉回撤途中被俘使国家名誉受损的人——一部分越南志愿军后裔，他们被国家抛弃，聚居在洞里萨湖的一隅，没有国籍，世代不被允许上岸……亲眼所见漂浮在水上的学校和放学时分四散回家的小船，我注意到几个结伴的小学生，背着书包蜷在一叶小舟里拼命的划桨，像极了一片随波浮荡的叶子，我一度担心游船带来的大浪会让他们倾覆……游船不过近打扰那些水上村庄，远远地在湖中心设了自己的停泊地，而这里早有等待多时的乞讨者，一待游船靠岸，一个或多个主妇就从四周开动马达往游船汇聚，条件差的多是徒手划桨，她们更能获得怜悯，主妇们的船头都站着孩子，赤身裸体，幼小的身躯上挂一条引人瞩目的大蛇……每每风浪摇荡，小船即将倾覆的时候，游客们一阵阵惊呼和唏嘘，而主妇们大都气定神闲，拿蛇的小孩子稳稳立定船头，伸出小手一一接过游客递来的零钱……
洞里萨湖的黄昏一片绯红，连远处水上人家的房舍都尽显温情，但我总不忘过往的一幕，那肩扛大蛇的幼小身躯，那湖风吹拂下的阵阵战栗，而母亲们无需察觉……这或许就是命运，东方地缘政治交错下的命运。
…… ……
闭目深思，柬埔寨的感受好像比所有过往的游历都更复杂，从历史、文化、宗教、政治到地缘，仿佛展开了一副欧亚和南亚次大陆全方位历史时空的大棋盘，亦是一次外部存在和自我认知的总勾连，……由此，吴哥并不遥远，抑或说，其实，一切都近在身边。（2020.2.16）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