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子老安

仁庄旧事系列之21

老安是个瘸子，村里人都叫他拐子老安。这是一个六十来岁的小老头，农村人面相都老，或许他也只是五十来岁。我印象中他的个头也不高，脸上甚至长满了麻子，走起路来速度也慢，右手手里还拄着一根拐棍。

小时候我们之所以能记住这些普通人，大概就是因为这人是个瘸子而已。

我在仁庄家门口有个邻居发小，有才，能编排一些顺口溜。他看见老安经常从我们家门口路上经过，就编了这么一段：

老安老安安上，

安上一条假腿，

顺带一张歪嘴，

三尺拐棍做伴，

村南跑到村北。

  他说，等老安过来的时候，你就这么叫唱，老安一定会歪着嘴儿骂骂咧咧你信不？小时候不懂事，我觉得这小段很有趣，老安过来的时候我还真这么学着唱，想看看老安有啥反应。

老安听见我唱，就勃然变色不住嘴叫骂起来：这谁家的孩子？老安，也是你娃子叫的？你也别这么唱，我也知道不是你娃子编排的，你们家的大人呢？也不出来管管？ 

  老安一边叫骂，一边并没有放下脚步，虽然他走得很慢，但他是瞅着你叫骂的。说是叫骂，声音可也不大，倒很像是自己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我一时被人骂的面红耳赤，知道这发小不地道，心想这坏货，肯定就是被这样骂过，才来怂恿我再来体验一回，我真是发贱找啐来了。

老安住村子西南角，那里靠近潦河岸边，住的是草棚。这样的人上地也干不了活，基本上算是“五保户”，但是老安经常要从村西头一步一拐地来到村子的东北角，会见他的一位朋友。他的朋友姓陈，外号“和尚”，和老安一样是个光身汉。关于陈家“和尚”，我会在另外一篇故事中展开记述，这里只讲拐子老安。

至于老安为什么一定要经常会见陈家和尚，当时我们是不清楚的。一直到有一次，我和别的大孩子一起到西河偷西瓜，瓜棚看瓜的老头拎着一杆老土抢，做势要追撵我们。一群淘气瓜娃子吓得撒丫子就跑，跑得快没有劲了才敢歇下来。   

这时，我们就看见了老安和他住的草棚。

老安在他住的草棚里，居然还支楞着一张小木桌，老安的拐棍靠桌子侧歪着，而老安稳稳地坐在一张方凳上，趴桌子上写钢笔字。我们后来知道，老安写字不是为了消遣，而是在写信。老安之所以去找陈家和尚，是因为陈家和尚愿意帮忙给老安往外邮寄信件。老安隔三差五去见陈家和尚，是因为他知道人家忙，要是有回信了，他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信。

至于老安给谁写信，为什么写信，写的什么内容，那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所以，我也不能随便编个故事来赚取流量。

1984年，据说那一年比较冷，老安也是在那年的冬天冻死了，也有说是有病死了。

老安的朋友陈家和尚，并不是一名真和尚，真和尚都是没有后代的，但陈家和尚却有一个儿子，叫小明。论岁数，比我也就大那么不几岁，论辈分，我也得喊舅舅的。

后来断断续续的，我们说起老安，小明才说拐子老安，其实是个当过兵的。听说解放前他是国军，打过小日本，也打过解放军，后来在一次战斗中负伤，但是很不幸，他一条腿脚筋断了没接好，就瘸了。解放军俘虏了他，他说家里还有七十岁老娘呢，人家就放他回来到了仁庄，可惜他老娘已然不在人世间了。这样的人，能管他一口吃的，除了老老实实改造，也只能任由自生自灭罢了。

可是，可是我很想知道，老安到底是在打小日本的时候，还是在打解放军的时候，脚筋被子弹打断了？这其实是很不一样的，要不然老安活着的时候，那么执着地写信，为什么？是在写申诉材料吗？

小明说话很像他的和尚父亲。他说，人死如灯灭，人一死执念也虚空了，纵是果如此，也无意义了。

我们当年毕竟都还小，只是有点疑惑，却终究弄不明白个所以然来。

作者简介：二水崔，爱好文字，对历史、文学、经济话题多抱兴趣，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发表。自由职业，资深编辑，广告人，图书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