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的思想解放与市场开放，为当代中国文学迅猛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宝贵契机，涌现出了大量作家作品，而打工文学大潮的逐渐涌现，更为当代文学增添了新鲜血液。但与此同时，也催生了不少质量不高的文学赝品。随着王十月、郑小琼、陈再见等人在文学界的影响力逐步提升，使得人们把审美眼光和注意力投向这个底层文学创作群体。对此，不同的人们有着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这是打工文学受到主流意识形态关爱的结果，也有人认为这是打工文学作家坚守底层精神、草根立场、边缘文化的结果。前者表现了一种对于打工文学的不信任态度，后者则反之。但不管怎么说，打工文学之所以能取得如此长足进步，有一点不容否认，那就是栖身城市底层的打工作家、作者们在从事创作的时候，所秉持一种精神，一种对于打工文学事业的尽忠职守、尽心尽力、一丝不苟、精益求精、砥砺推敲的“工匠精神”。
俗话说得好：隔行不隔理。欲知何为工匠精神，不妨先看一些典型案例。据媒体报道：在法国西南部毗邻西班牙的巴斯克地区，有一家有近200年历史的家庭手杖作坊。女主人妮科尔·贝尔加拉从父亲手中接过传递了六代人的作坊，她和哥哥们从小就利用假期跟着长辈学手艺，从选材、烘干到装饰铜片的雕刻，再到包裹手杖上端的皮革编织法，每一道工序都由父辈言传身教，每一根手杖仅原材料欧楂树枝的采集、剥皮、烘干等准备工作就需耗费至少15年时间；之后的雕刻、裹皮都要人工完成，即便是最熟练的老手，也要花费三四天。如今，100多年过去，安希尔·贝尔加拉家族依然按巴斯克先人们的方法手工打造手杖。凭借着这种薪火相传的手艺，安希尔·贝尔加拉家族的手杖被巴斯克当地人视为身份与荣誉的象征，更被作为珍贵的礼物赠与多位国家元首与世界知名人物。妮科尔说：“我们巴斯克人，凭手艺养活自己，掌握一门手艺很正常。我们家祖祖辈辈守着这座房子，做好每一根手杖，它们都有一股灵魂，凝聚了我们的感情。这就是我们代代相传的工艺与精神的全部。”其中，有几个关键词值得注意：传承、时间、灵魂、感情。这些，正是对“工匠精神”的精辟概括。
图为本文作者周思明在《杨美文化》报主办的打工文学研讨会上畅谈打工文学的现状与发展方向。李智杰摄
无独有偶。在日本，拥有数以万计的百年老铺甚至千年老店，许多日本企业能延续百年甚至千年的秘诀，就是持之以恒专注自己的事业，不为眼前的利润所左右的“工匠精神”。佳能全球战略研究所研究总监濑口清之指出，日本的“匠人文化”是中国的传统思想与日本固有精神的结合，匠人和农民都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天职”，必须对天忠诚，所以都竭尽全力用心工作。在日本的一些颇具工匠精神的制造工厂，稍有瑕疵的商品，绝对无法下线。日本的“匠人意识”，一方面体现在工人认真，手艺精湛，能够生产出合格的产品，一方面也体现在企业不断精益求精。优秀的开发团队总是能够不断创新，精益求精，满足消费者日益提高的需求。在知名品牌众多的日本，面对激烈的同类竞争，必须追求与其他产品的差异，才能有卖点。因此，无论大企业还是中小企业，都是把不断创新、精益求精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因为不创新就会倒闭。鲁迅曾经说过：“日本人太认真，而中国人太不认真。”可以说，这是对用心、认真、差异、精湛的“工匠精神”的最精辟概括。
据说，外国人学中文，学得最快最好的一个成语是“马马虎虎”。究其原因，是我们马马虎虎的工作态度或者马马虎虎的自谦之词，在现实生活中出现频率很高。的确，在日常生活和文艺作品中，我们常能看到这样的对话：“某某，最近过得（生意、工作等）怎么样？”“马马虎虎啦。”中国人劝人时好说，“何必那么较真？差不多就得了！”这些，无疑是我们“工匠精神”缺失的表现。但与之相对的是，中国作为一个拥有５０００年悠久历史的文明古国，留下了许许多多的传世佳作，当然，所谓许许多多，相对于的庸常之作的更为海量来说，仍是少数，所谓“从之者上亿，成之者无几”。这些成功者身上，无疑蕴涵着难能可贵的“工匠精神”。从杜甫的“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到贾岛的“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从卢延让的“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到曹雪芹的“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都雄辩地证明了这样一个真谛：好作品是靠刻苦推敲出来的。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执着和“捻断数茎须”的狠劲，决不会产生“一吟双泪流”的感人效果；没有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更难以打造出读者所喜闻乐见的传世经典。
然而，利益驱动使得人们心态越来越浮躁，一些打工文学作者也变得焦虑起来，甚至于把传统的工匠精神抛至九霄云外。为了尽快获得名利，摆脱命运的不堪，乃至出人头地，过上城里人体面的生活（这当然可以理解，也无可厚非），有的打工文学作者每天洋洋洒洒要写数篇文章投寄出去，有些写作快枪手更是每天要敲上几千上万字，像网络写手一样，边想边写边发布到网络上，根本不去花时间用心修改，还有的作者创作角度刁钻、古怪、极端、偏激，以文字形式玩重口味、写下流文、妖魔化底层，亵渎和污染文学，或宣泄不满、狂吐苦水、抱怨命运乃至张扬阶层仇恨。可想而知，如此这般制造出来的东西，如何能够上档次、留下来？俗话说“慢工出细活”。似这般匆匆抛出来的“急就章”，很可能不是残次品就是易碎品，但绝对不可能是精品。文学创作上的工匠精神，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语法不能出错，字词不能乱用，标点符号不可乱点，更不允许出现逻辑、结构、布局的错讹。但我们看一些打工文学作品，诸如此类的错误随处可见，甚至有的获得文学大奖的作品也不能豁免。
出于“影响的焦虑”，现在不独一些打工文学作家，甚至一些名作家，其作品也往往经不住推敲，耐不住考验，辄因其连简单的逻辑修辞、字词标点之类错误都在所不免，更遑论价值观的异化、审美观的悖谬。由于缺乏深厚扎实的中外古代文化积累，一些已然位居主流中心的当代作家作品只要涉及中外历史文化典故、典籍、诗书乃至特定时代生活相关的描写，就会显得捉襟见肘，麒麟之下露出马脚，乃至笑话百出。比如，有的著名作家居然与许多常人一样，连简单的“地、的、得”也不会正确使用，往往张冠李戴，乱点鸳鸯谱。还有的作家由于价值体系始终未能成功建构，写起作品来思想境界低下，文章品位不高，质量不够数量凑，作品无趣段子凑，叙事枯燥**凑。一个怪异的现象是，如今的文坛，多见著名作家，少见著名作品，更缺少能够让人记住的典型人物，这不啻是文学的悲哀。与之相比，我们的某些以发表作品数量多为满足的打工文学作家，的确更需要严肃反思。
图为本文作者周思明（二排左六）应邀出席《杨美文化》报在龙华新区主办的打工文学研讨会。李智杰摄
21世纪中国经济、政治的发展，为我们的文学艺术繁荣提供了新的契机，也为打工文学的进一步深入发展提供了更多条件。但文学发展繁荣的根本前提，当是“工匠精神”的具备与彰显。当前，打工文学作家、作者亟须克服浮躁焦虑心态，不必盲目信奉“出名要趁早”之说，不能满足于自我的粗粝、粗糙甚至粗鄙文本状态，更不能指望依靠所谓草根作家标签出位。须知，从历史发展的长远目光考量，“文学面前，人人平等”乃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绝对真理，写作者如果不能夯实基础、与时俱进，长此下去就有可能被波涛滚滚的文学大潮所淹没。而文学作品就像铁木砧板，创作出来以后倘若不经过反复打磨、加工，即使材质坚硬如铁，也是很容易成为易碎品、速朽品的。换言之，不经过精心修改认真打磨的所谓一气呵成的作品，往往是粗制滥造之作，这样马马虎虎的作品，除了作者自己孤芳自赏，想必很难进入读者、专家的法眼，更别说载入文学史册。事实上，纵使创作态度认真，所下功夫不浅，由于作者自身文学积淀等复杂原因，许多文学作品也未必能成为精品。这就是说，创造为读者、观众喜欢，能够流传后世的文艺精品，一定是“工匠精神”的引领与推动所致。因为，文学创作是一种艰辛的文化苦旅，要想打造出精品，包括打工文学作者在内的所有写作者，都必须要摈弃浮躁，克服焦虑，拒绝诱惑，静得下心来，忍得住孤独，顶得住压力，守得住清贫。
总之，要成为一名好的打工文学作家，创作出更多好的打工文学作品，聪明才智或曰天赋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要深刻理解和不断弘扬工匠精神。创作者写出作品以后，要像鲁迅所说的，至少要看两遍，将可有可无的字词句删去，毫不可惜。有道是，好文章都是改出来的。鲁迅的文章基本都是经过多次加工、反复修改而成的，比如，全文不足4000字的《藤野先生》，改动就达160多处。钱锺书写作《围城》，修改、删除和内容变动达上千处。正是因为文学大师创作上的精益求精，才使得他们的作品最终成为代代相传的文学经典。文学大师们尚且如此，我们的打工文学作者就更应有恒心、有耐心，去认真面对自己的文学创作。鲁迅有句名言：“我有一言应记取，文章得失不由天。”这是一代文学大师的经验之谈，也是从创作者的角度对何为“工匠精神”的最好诠释。
注：周思明，著名文学批评家。曾供职于深圳报业集团，现退休。在各级媒体发表有大量文艺评论和文学作品，屡屡获奖。本文曾发《杨美文化》报头版头条，深受深圳打工作者及省内外读者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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