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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父 亲
晏烈春\湖南长沙
父亲今年83了。他80岁的时候，两个姐姐想给他做寿，他拒绝了。
应当说，80岁前的父亲大脑是清醒的，但自去年以来，母亲就常在电话里对我说，你父亲老糊涂了。我问母亲，父亲怎么老糊涂了。母亲说，父亲穿了她的裤子，她提醒父亲穿错了裤子，父亲不仅不承认，还把她凶了顿。有一天她叫父亲烧水洗澡，父亲把电饭锅直接放在液化气灶烧，结果把电饭锅底全烧糊了。幸好她及时发现，否则，还不知道父亲会酿下怎样的祸。
父亲年轻时好酒，且酒量小，喝一点就醉。但他不发酒疯，最多就是常常沉醉不知归路，倒在回家的路旁呼呼大睡。当然，这让母亲不知着了多少急。父亲50多岁的时候，因身体原因他自己戒了多年的烟酒。但在2019年那年，他又开始喝上了酒。看到父亲喝了酒心情好，他自己也不忌讳，说喝点酒，感觉饭菜都比以前香了，我与姐姐也就不再反对。人活着，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况且父亲那么大把年龄了，做儿女的没必要剥夺跟随他一辈子的烟酒爱好。
不知道是因为我常常在外，父亲心里孤独，还是父亲知道自己八十多了，属于自己的岁月不多了，父亲现在特别的好客。见谁来家里了，都要留他坐下来吃饭，陪他喝两口酒。喝了酒的父亲容光焕发，话如泉涌，仿佛又回到了他当年在村里当村长，当着全村人发表讲话的日子。
以前，父亲与我没什么话说，有着很深的代沟。我不喜欢听父亲不厌其烦地给我讲什么大道理。在我心里，父亲目光不远大，思想有点顽固。如果父亲目光远大点，思想开放点，我们的日子一定好过多了。在父亲的心里，可能也觉得我听不进他的劝告，不懂做父母的心，该努力读书时不学无术，该进取时不思进取，对我也是有诸多的不满。现在，我每次回去，父亲放下了所有对我的不满。我的拙作《春儿在深圳》出版后，他可能觉得我给他增了点光，让他在村里有面子，好几次饭桌上对客人说，我比他强。
父亲活这么大，从没传过关于他与村里某个女人的风流韵事。在我的印像里，他从不与女人开什么玩笑。但现在，他对男女之间的禁忌好像没那么严了。与人喝酒谈话间，他也常常与人谈起男女之间一些风花雪月的事。当然，他从不忘标榜自己是一个从不乱搞男女关系的正经男人。
今年年初，村里死了一个老人。死者的儿女请了外地花鼓剧团来唱戏。当时，父亲叫我去送礼。我知道父亲喜欢看戏，叫父亲去，我不去。这次，父亲没把握住度量，喝多了，把自己喝醉了。喝醉不说，还闹出一个大笑话，也把他自我标榜的好男人形象打碎了。他竟然搂住村里的年轻女子毛雄说，来，我俩打个波（亲一口）。惊得毛雄花容失色。父亲回来，我没有提他的“丑”事，只是笑着问父亲，今天是不是喝醉了？父亲说，他没有喝醉，他就喝了一杯，怎么会醉呢？又说今天的花鼓戏特别好看，从来没看过唱得这么好的花鼓戏。
再说说去年十一假期我回去发生的一件事。早晨吃饭时，我对父母说，都十月了，竟然还有蚊子，咬得我一晚没睡。当时，我只是无心的说一说。晚上，我去房间睡觉时，发现房间里点了蚊香。那天夜里，没有一只蚊子来打扰我的睡眠。第二天早上起床，我问母亲，是不是她帮我点的蚊香？母亲说，她没有，是父亲点的。当时，我心里好一阵感动。我的老父亲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细心了啊？
从深圳回宁乡上班后，我回家的次数多了。去年有了代步的车后，为了与家人更多的团聚，我每月都回去一次。每次回去，父亲都显得特别的高兴。仿佛我每次回去，都是很久没回家，难得的一聚。
以前，我回去都会告诉父母我几时回去。现在每次回家，我不再打电话告诉家里，想回就回了。父亲如果知道我要回去，就会念叨母亲有没有给我准备饭菜。如果我到点没有回家，他就在家里坐卧不安，不停的去门口张望。怕我有意外，心情比任何人都着急。
以前，父亲的发都是村里的师傅理。现在，我回去一次，就给父亲理一次发。父亲的头发完全谢顶了，只剩下四周一点儿头发，理不出什么形状。剩下来的头发都是灰白的，又少又稀，没有生机，像秋天枯黄的落叶。
今年五一假的最后一天，我送父母到梅城的租房后，就回了宁乡。回到宁乡的第二天，母亲心急如焚打电话给我，说父亲不知道去哪了，早上出去，现在吃中饭了还没回来，手机放在家里，她与段华四处寻找，腿都酸了，也没见父亲身影。我听后也是很着急，很怕父亲发生什么意外。他记性那么不好，会不会出来了找不到回家的路。租房又在纵横交错的巷子深处，不留个心眼，去一两趟真的难以找到租房的地方。我安慰母亲，父亲这么大个活人，不会丢的，马上又打电话给村里开店的元娥，叫她留意父亲有没有回村里。半个小时后，元娥打电话给我，说看到父亲从村里的公交车下车，独自回家去了。听后，我们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地。虽然心里很抱怨父亲回去也不与母亲说一声，出去又不带着手机，但这时知道父亲回村里了，没出什么事，比什么都重要。
父亲虽然记性不好，有了很多人所说的老年痴呆的前兆，如睡前经常忘关电视，经常找不着自己的东西，时常穿了母亲的裤子，但有些事情他又时时记在心头，如每天帮母亲惦记着家里的鸡鸭有没有及时进窝，到点了母亲有没有给鸡鸭喂食。家里来客人了，客人走时，他常常提醒母亲打发了东西没有。园里的菜长虫了，他知道去打药。我出门时，他总是提醒我东西带齐了没有。虽然时常认错人，把张三认成了李四，但他对过去的一些事情又记得清清楚楚。
一些关心父亲健康的人对我说，叫我去买一点预防老年痴呆的药给父亲吃。母亲也担心父亲像村里的一个老人得了老年痴呆，见人就骂，搞得家里鸡飞狗跳。我想了想，一直没有买。因为我觉得父亲离痴呆远得很。当然，我从心底里不希望有这么一天降到父亲的头上。
本期摄影：李智杰
摄影：李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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