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梦醒 书剑飘零

编者按

特邀文章专栏

　　金庸先生驾鹤那天，江月老师的学生冷月柔云颇为感伤，他给江月老师留言道：“金庸走了，他是我儿时最喜欢的作家。”

　　江月说：“何不写一篇文章，以浇胸中块垒？”

　　冷月柔云答：“好，功课之余，我挤时间来写吧。”

　　今日收到文章，读之，不觉怦然心动，其读书之广博，其文风之恣肆，江月自叹不如。

　　下面的正文就是冷月柔云的特约专稿，欢迎读者评点！

江湖梦醒　书剑飘零

作者：冷月柔云

1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弟子江湖老，红颜少女的鬓边终于也见到了白发。

　　此时此刻，只愿急于逃脱网络上铺天盖地的集体缅怀，寻得一张安静的书桌，去回想无数个日日夜夜，与金老先生隔着发黄的书页静谈的日子，在弥漫的伤感中觅得些许心灵的慰藉，在不尽的喧嚣间偶拾记忆的珍藏。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万千草木，枯荣随缘。

　　是那个骑着毛驴，低徊于少室山下的明慧少女吗？张三丰读着她圆寂前留下的书信，心中这样想着。可惜，那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又一次打开小说的我们，看到封面上的照片，想起那个倚笔为剑，泛舟江湖的老人，音容笑貌，宛如昨日。柳梢头上新月如故，凉如水的夜色，浸润茕茕孑立的人影，总想释怀的我们，却不知情根所种，恼人至斯。

　　当一个个离去我们的人名开始变得如此亲切，我们只得无奈承认时间的流逝。

　　曾经的江湖，已经有了瑟瑟凉意。稍稍瞩目，熟悉的景色，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转换。

　　我们还是无法得知，白马的长嘶可曾留住尼姑留于沙间浅浅的足印；飞狐的世仇与决绝是否已被爱意融化于绝壁深渊；坟前种满的空心菜能否掩盖住金波旬花飘于夜间的香气；复国大业是否是命运作子也解不开的珍珑棋局；浪子与至尊的情谊是否可以像堂吉诃德般荒诞与无解；纵横天下、横扫列国的大汗是否临死之际，顿悟英雄真正的含义……

　　我们终究无从获悉，孤山梅庄的琴箫合奏能否黯淡正邪百年的腥风血雨；香魂一缕纵碧血流尽能否依旧辗转香丘无从断绝；猎狐灵沼、施赠金针的侠客，可否不再撩动明艳少女的情丝；赏善罚恶、浓粥飘香，能否还令天下豪杰闻之色变；传承不熄的明教圣火，能否承郭黄遗志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宝剑如蛇，白衣胜雪的公子，是否仍旧伤怀于拉琴老人走街串巷、回转悠扬的吟唱……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这是一幅最好的挽联，金庸写给了自己。

　　从此，乘风归去的他带走了多少人心中长歌以行的江湖，带走了多少人豪放不羁的青春悸动，带走了多少个华语世界最具象征意义的文化音符。

　　从此，“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

　　时间与情绪的遥相感应，在刹那虚实转换之间，沉湎于随风飘散的书页，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松林间的黄衫少女，离别之际，心怀怅惘。

２

　　少时读金庸，自然醉心于种种神奇绝妙的武功。对力量的单纯崇拜，映出那时整天执着木剑，嘻嘻哈哈疯玩的男孩。遥想桃花影落，飞狐掠崖，八卦尽出，斗转星移，独孤墓冢飞神剑，静观碧海潮生，侠客点水，六剑齐发，筋易骨缩，水浸太湖按玉箫。幻想过成为韦蝠王，庭院之间，进趋若神；幻想过成为乔帮主，聚贤庄里、少室山下、纵千军万马上将之首仍如探囊取物……少年时代的英雄梦想，相信即使数十年倏忽而逝，每当回想，仍会带着微笑与不舍。那正是少年心中的大侠：一袭青衫，衣袂飘飘，拥有着颠覆一切的权力，以展胸中之丘壑。

　　那是一个被武侠世界充盈的童年。犹记得上小学时正在热播《虹猫蓝兔七侠传》，收看电视连续剧，是做完黄冈小状元和速算题卡后为数不多的乐趣。从此开始懵懵懂懂，什么是萍水相逢，什么又是生死相随。只是，真实的江湖毕竟是这世上的江湖，每一个曾经的少年也终究无法成为无所不能的侠客。纵是世间上最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也要困扰于生活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随着时光流逝，隐于历史的台前和幕后。

　　旧时光，回不去了，它成为雪藏心底的情愫，只是在回想的时候，偶尔变为梵阿玲的低吟浅唱，飘散于很深的夜里。

　　度过的薄情时光，让我深怀感恩，眼角眉梢皆是湿润。

　　缝补的记忆片段，恍如如影随行的日子，边边角角总愿怀念与重温。

　　你好，旧时光。

　　再见，旧时光。

３

　　有人说，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而我说，一个人的一生里，也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长大之后，我开始阅读其他作家写的武侠小说，包括古龙、梁羽生。提及古龙，或许，你会佩服大旗掌门铁中棠；或许，你会崇拜盗帅公子楚留香；或许，你会拜倒于西门吹雪和白云城主紫禁城中的巅峰一战；或许，你愿“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拥有最可怕的七种武器；提及梁羽生，你会想到天山脚下的七剑，出尘的白发魔女，草原上一往情深的飞红巾，终得未老头先雪……无数种武侠世界的可能性在我们眼中渐次展开。

　　然而，我却始终无法忘却金庸，无法离开他的武侠世界。

　　也许，这便是一种可爱的偏执。情之所在，而不知其所止。

　　小时候，更喜欢金庸小说的武功招式。不同于古龙小说高手相争，一招见胜负，金庸小说的描写更注重“内功”的运用，以及打斗的连贯性。《射雕英雄传》中华山论剑，七天七夜才决出胜负；《笑傲江湖》任我行等人少林寺三战悬念迭起、精彩纷呈；《天龙八部》萧峰聚贤庄、少室山两战天下英豪更是为众多读者津津乐道。武功，作为武侠小说的根本，私以为金庸，对打斗场面的描绘更加深刻，给了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让作品的有了通透的肌理。于是，我们便如身临其境，看杜希孟山庄下胡斐飞檐走壁；大雪山中血刀老祖击溃落花流水；千军万马间两人如入无人之境……金庸小说因此有了不同寻常的张力。

　　然而现在，我更注重金庸小说传递的人文关怀与江湖大义，这才是金庸小说真正冠绝群雄的原因所在。道之所在，虽万千人吾往矣。财宝再多，焉得半日聚首；兵火余烬，留取寒村数家；王霸雄图，终成如烟虚幻；血海深仇，不过一笑置之。这是最坏的江湖，也是最好的江湖。血雨腥风依旧温情脉脉，尔虞我诈却得一诺千金，勾心斗角不忘涌泉相报，反目成仇仍明唇亡齿寒。友情、爱情、亲情乃至家国之情，在人性的复杂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其对情感的描写，是其他武侠小说难以望其项背的。这是一种舍去荣华的返璞归真，这是一种看淡生死的浪漫情怀。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如同《刺客列传》中魂归深井里的聂政，手握鱼肠剑的专诸，在易水河边高歌相和的荆轲与高渐离，是一种“清洁的美的勃发”。即使生活平淡无常，我们依旧明辨正邪善恶；即使人生碌碌无为，我们依旧心怀正义道德。金庸先生的作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父母和老师，完成了对几代人文化道德价值观的塑造，其作品传达的精神将成为全球华人共同的精神写照，并永远流传，生生不息。

４

　　又到作结处。

　　现在的我，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对金庸的小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狂热。只是偶尔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和它有几次不经意的重逢。翻开那些章节，那些曾经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的片段，美好的回忆，年少的悸动，偶尔掠过心间。

　　当听闻金庸先生的讣告，正忙于复习的我，也无暇去写一些东西，来缅怀这段美意横生的邂逅。直到今天晚上，我提前将功课做完，坐在电脑前，隔了许多时日，再次与文字见面，竟觉得说不出的亲切。也许无论是金庸，还是文学，我总是隔着些许距离，去捕捉那些灵光乍现的诗意。只愿那些逝去的人，逝去的日子，能够从容地徘徊在文字构筑的世界里，充盈着白驹过隙的每个过往与瞬间。

　　正是：

　　风掠寒鸦栖复惊，落叶聚散秋月明。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作者注：此诗改编自金庸《神雕侠侣》终章）

　　谨以此文，缅怀金庸。 

2018-11-8

       版权声明：本公众号文章均为原创，欢迎大家转发，转载时请标明出处“江月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