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又看见你了，城市里，你以一种

想象之外的平淡，把最晦暗的意象

呈现给天空，在你之上，并不是

真实存在，长久以来，太阳被众多的

头颅瓜分，一缕一缕散布尘土

在毫不起眼的街道或村庄，我们

匆匆穿过的身体，竟然比夜晚

还要空旷，偶尔一个地名沾染着阳光

也是如此虚无，停留于植物丛中

试想一个人，何等渺小，世界的秘密

全部储藏在细胞里，任由肉体

以热的形式谨慎表达，对生命的感知

哎，面对春天，谁也不肯开口

有一个完美的太阳，在大地上

却有无数残缺的阴影，坠向我们

它们，可以是植物，时钟似的准确

投掷，砸坏夏天的台阶，你大概

记不得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坐在

水边，写着晚风一样的抒情诗

你的眼睛是一块透明的冰，凝结

在秋天深处，白露和霜降，两个节气

之后，我们耳朵里，随时传来河流

水位消落的声音，石头近处的大

远处的小，它们背靠背，等着我们

相互取暖，那些漫长无聊的日子

我们远离城市，像被河床抛弃的石头

永无休止，为别人让出道路

无论如何努力，我们只能看着

河流，在大地上失去河水，时间

在我们身体里流失，你的脸越来越冷

浸在水里，就像月亮，越来越坚硬

和粗糙，夜里伸出的手臂，隔着皮肤

战栗的骨骼如同古老的冷兵器

每时每刻都在刺破心脏

“不能说爱。”你抿着嘴唇，血液

饱满而温暖，均匀流淌，却不肯暗中

碰撞任何石头，春天是容易哭泣的

花的开放就像谲诈的泪水

精心布置的陷阱，漫山遍野

新鲜的蔬菜和粮食，转眼之间

就被魔鬼的箩筐占为己有，我们望着

闪烁的星空，肉体，安静得可怕

像井底的水，在岩石之中存放记忆

快乐的时候，互相嘲笑，在一群

小丑里，我们的缺陷如此严重

尤其是无辜的青春，带着先天残疾

抬头询问，背影后，有没有日出

一次次，你像风一样栽倒，花瓣散落

唉，我曾经紧紧握着笔，在春天的田野

一无所获，有哪一棵树能够长久站立

不被饥饿的人砍倒，你啊你带着一身伤痛

奔跑，哭声像破损的史书哗哗翻开

太阳出来了，你需要一件像样的衣服

你啊，你躲进自制的王冠里，脑袋

敲打着，周围的眼珠，天黑是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甚明了，从街道和集市撤退

欲望把混乱的沙砾，强行挤压进

水泥和钢筋，楼房就像灯火虚构的花朵

你躺在想象的宫殿里，黄金聚集

起来，美人的脸从挂着裤衩的庭院

移动到国王的大床上，结婚吧

我们需要闭着眼睛休息

最炎热的夏天，我才想起你

穿着厚厚的棉袍，四肢和五官

热气腾腾，好像，刚刚走出

忙碌的厨房，全身散发着

食物的芬芳，存在，如此真实

让我无法用感官拒绝，是啊

我有太多的失败，每一个细胞

都很平庸，不甘于掩饰内心

我只相信眼睛，于是，这个世界

无论多么复杂，最终归于平面

就像水一样，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都在寻找这种效果，你最合适

出现在我身边，命运啊，告诉我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两样事物

女人和水，才会特别纯粹？

一粒尘埃怎样才能上天，被彩云

遮住的村落，我啊，一个穷人

常常居住在树下，苦苦思索，我

不想折腾，人的能力也就这个样子

每天，我只能低着头，操心的事

就是养家糊口，我庸庸碌碌

像动物一样捕获猎物，却不甚机警

我啊多么笨拙，在城市里

与抽象的货币无关，我只能用

抚摸伤口的手，小心翼翼抚摸食物

和住宅，好多日子，我忘掉了

头顶上，还有一个天空，尽管太阳

每天都会造访我的窗户，我却

一无所知，我点着灯，像萤火虫

夜色越深沉，越是喜爱炫耀

自己的屁股，呵呵，人与人之间

所有巨大的鸿沟，最终横亘着

残酷的时间，我知道，这个秘密

会暂时藏在，纨绔子弟身上，或者

帝王无比尊贵的宝座下，每当

一个圣人侥幸诞生，嘴巴就会被

精明的工匠，用石头或金属

完全堵塞，直至肉体彻底腐朽

人类中，少数长着羽毛，他们

可以从草丛起飞，惊动周围的人群

成为观众，他们脱离了尘土

肉体，像云一样轻盈，接近星空

这种力量的极限，仿佛猎人的弓箭

释放出的目标，向上看吧，他们

高耸的屁股，每一个都把粪便对准

大地之上仰视的脸孔，不用努力

努力也是白搭，他们的肉体

终究会松弛，意味深长回到世界

歌颂农业，赞美季节和城市，他们

非常善良，不停用身体遮挡住

自己的影子，到处走动，仿佛鸽子

到了秋天，千万别对着秋风

提起你的名字，我受不了

我早已被无穷无尽的雨水弄脏

来自天空的这些麻烦，就是

伞和帽子，人造的器物，在低空

混合苍蝇和蚊子，一起消沉于

潮湿的里巷和乡村，我算什么呢

一个人携带着大量不为人知的汉字

在泥泞上，看见草上的露水

随阳光失踪，然后，又有更高

更多的树干淌着雨水，仿佛

几近干涸的溪谷阻断上游

会飞的鸟都有一颗野心，它们

占领的场地，在晴天，更高的云

蓄积了太多的污秽，包括羽毛

每一条河流，都像肠道一样

肮脏而亲切，我们绝对不可能

对所有的粮食和蔬菜负责

我们说过的话多数也会这样

慢慢地失去价值，所以，我们

任何时候都需要神圣的事物

高于头顶，即便不能起飞

我们的肉体也需要保持清洁

女人啊，你是把最洁净的情绪

献给自己拿着的镜子，看啊

看啊，时间无情冲刷着你的脸

最后，世界一片模糊、黯淡

当太阳落山，你手里的镜子

哐啷一声，砸毁在自己眼睛里

那时候，你无助地哭了，尘土里

金子停止闪光，粪便，枯骨

甚至墓碑的碎渣，延续着噩梦

混乱无序，阻止历史的诞生

那么多的草木啊，怀揣着文字

在雨水里发育成笔，它们

全部的欲望穿着肮脏的孕服

根本不能奔跑，它们是蚂蚁群

盼望着子孙成为大象，请问

要发生这样的事，可能吗？

人越来越多，互相污染，江河上

漂浮着腐朽的尸体，活着的人

你希望还有什么是干净的？那些

容易受到伤害的身体，总会有眼泪

胜过世间一切圣洁之物，神灵啊

没有人相信，你居住在庙宇里

但是捂着伤口的人，无助地流浪

他们的心里散发着崇高的灵光

就像大地上的江河湖海，越是黑夜

越是保留着月亮的座位，无论

怎样卑微，他们总有资格接近天空

在虚幻的境界，安慰不眠的人们

“不，我不相信。”你怀疑整个世界

在水里，月亮怀疑你的存在，它

可以随时溜走，岸上不留任何痕迹

你无限接近江河，哪怕成为其中

一部分，你也无法超脱，你的肌骨

牢牢包裹的知觉，肯定会像积雪

融化在流水里，你捧着自己的眼泪

看不透真相，你的深沉的疼痛

仿佛黑夜里行走的路人，因为无知

万物皆成障碍，你穿不过的河流

月亮轻易渡过，它有一艘纤巧的船啊

永远为你停泊，你啊，善良的人

你的目光永不沉没，尽管你也是肉身

眼睛里转动着蔬菜、空气和粮食

一个季节，决定一个人的情绪

天冷的时候，你出现了，有些意外

不在高大的山脉之上，而是在城里

地势平坦，土壤稀少，植物萎败

你的脸啊，好像坏天气的天空

故意抹煞了，夜晚与白昼的界限

你还是从前的那个你吗，我

内心动摇，仿佛月亮摇动江河

我看不清你的模样，只能用柔弱

感受柔弱，就像睡眠的江水

伸出做梦的手指，去戳穿冰冷

而虚无的天空，啊，你终于来了

从夏天的雪山突然降临冬天

所有人都为此哆嗦，以为奇迹

立刻要出现，飘啊飘啊飘啊

上帝的尘埃，你第一次与肉体

完全无关的行为，如此圣洁

如此冷漠，摆脱了庸人的泪水

呵呵，风花雪月，一个故事

期待高潮，却被你的轻盈化解

正午，你漫天飞舞，掠过

风和麻雀的脊背，似乎要摔下

黑色的浪漫者，坐骑的金属

在城市大型的广场，你的温柔

无所不在的语气，被商业活动

无情打断，这个白昼你无法安居

我靠在巨大的水泥廊柱之上

像一个吻，湿漉漉等着你站立

算了吧，旷野的景物，我受不了

这份特别的冷，你属于上帝

你的家修建在云端，只有冷酷

而尖锐的山脉，可以用一种声音

唤醒你，你姗姗来迟，人们回家了

家里有暖气，也有亲人和午餐

他们可以坐在客厅，一边饮酒一边

抬头欣赏室外的景色，我知道

你该走了，若是夜里，温度够低

整个城市陷入荒野状态，你或许会

闯入人们的梦境，关上门，雪

就成了一种铺张浪费，火，热茶

被窝，还有一大堆照片、旧书

和信件，半年也懒得打开，这时候

全部聚集在窗下，静听着记忆

怎样以风的怒吼越过树冠

和屋顶，邀请那个远在天边的人

真想知道，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