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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春早,可叹多情却被无情恼

  

绍圣二年(1095)东坡先生被一贬再贬来到惠州。那时的岭南被认为是蛮荒疾瘴之地,常被朝廷用作死囚发配之所。令先生感到欣慰的是,一路走来沿途山清水秀映入眼帘,一幅幅山川锦绣图让人神清气爽。先生结缘认识了一位健谈的顾姓秀才,听他热情介绍了惠州附近的地形地貌后,欣喜之余写下了《舟行至清远县,见顾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的诗句,好一处“江云漠漠桂花湿,海雨翛翛荔子然……”的岭南美景。

一路舟车劳累终于到了惠州码头。走出船舱的瞬间先生惊住了,看到岸上站满了欢迎他的百姓,大家的眼光奇异但更多的是热情,还有些人高声问候来自内陆的大文豪,此情此景令先生热泪盈眶。“吏民惊怪坐何事,父老相携迎此翁……”一首《十月二日初到惠州》的诗句脱口而成。

对于有过黄州最为艰苦磨砺的先生来说,他把一切都看淡了。他把情志洒进惠州的山山水水,登高远眺更感慨这里“海山葱茏气佳哉!”尤其是惠州丰湖的(西湖)景色更令先生倾倒,几乎每天都到丰湖游览。曲径通幽回廊曲折,竹林深处有禅院,小径尽头现道观。有时与朋友玩得兴起,索性夜不归宿。先生自述“入西禅寺,叩罗浮道院,登逍遥堂,逮晓乃归。”

既来之则安之。但先生还是改不了关心百姓疾苦的初衷,他查看到当地驻军的军营在城里叨扰百姓生活,就建议地方官搬迁修建新的兵营;看到丰湖水流不畅,就率先掏腰包资助修堤筑坝,连最值钱最珍惜代表士大夫官仪的犀带都捐了出去。

修竣后的丰湖更美了,百姓额手相庆。先生描述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父老喜云集,箪壶无空携,三日饮不散,杀尽西村鸡。”后人为纪念先生的功绩命名为苏公堤。至此先生渐渐淡化政治上的不得意,表示:“不辞长作岭南人。”

先生曾自嘲“自笑平生为口忙”。虽然喜好美食,但作为贬官即使有钱也买不到羊肉,(官府的规矩)只好买来羊骨头解馋。先腌渍入味后再烧烤,这是继东坡肉之后又独创的一道美食,呵呵,是现代羊蝎子的开篇吃法。

生活渐渐安顿下来,写写诗词,作作散文,题题序跋,在惠州期间将近二百首作品青史留芳。闲官一身轻,生活过得滋润,“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就是写照。岭南荔枝鲜美,先生喜食。到什么程度?已经到了“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境界,呵呵。说不准先生此时想起了唐朝诗人杜牧“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

先生一以贯之过着闲散的生活,或许想起了在杭州为官时修浚西湖的经历,把怀念倾注于惠州丰湖,写出了《江月五首》其中“一更山吐月,玉塔卧微澜”更是脍炙人口,丰湖美景呼之欲出。

来惠州的时候,先生随行的只有侍妾王朝云、小儿子苏过和两个老婢。王朝云原籍是江南钱塘女子,先生在杭州时纳为红颜知己。她能歌善舞懂格律,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深得先生宠爱。据传有一次先生闲来无事,拍着肚子有些俏皮的问妻妾丫鬟们,我这里面装的是啥?有的说是满腹经纶,有的说满是锦绣文章,只有朝云说装的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先生大笑赞许认可。

 每当孤灯夜下,先生慧定本源。有时会抚琴解绪,每当此时朝云会婉喉伴唱,唱的最多的词曲是先生的《蝶恋花.春景》。每每唱到“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时,朝云都会难掩惆怅杏眼垂泪。先生何尝不知朝云的心思,自己宦海沉浮忠而被贬,一次比一次贬的远,一次比一次遭受的打击大。古人以为,草为柳絮所化,芳草随风而生,先生惜春借喻,自己又何曾不是随风漂泊的柳绵和一株天涯芳草呢。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多情却被无情恼。”墙里,墙外;佳人,行人;多情,无情。这些反差的场景,这些对比的单词,这些比照的词汇,是先生的一种寄予,一种愤懑,一种触景生情。

大丈夫可以君君臣臣逆来顺受,小女子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楼阁高堂与草房茅舍的转换呢。郁郁寡欢的生活,起起落落的处境,岭南阴湿的环境让王朝云染了病而且越来越重,来惠州的第三年王朝云满怀遗憾撒手人寰离先生而去。先生不胜哀伤,亲撰墓志铭,写下了《悼朝云》《西江月.梅花》诗词,把朝云葬在丰湖(西湖)畔建亭纪念。一幅“不合时宜唯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的挽联令人泪目,毕竟王朝云才三十四岁呀。

岭南春早。春风拂面繁花似锦,殊不知先生写的诗词已经被人传入京都。看你潇洒的“春睡美”,看你想做“岭南人”,看你“日啖荔枝三百颗”,你也太闲适了。于是一纸贬书又把先生发配到条件更加艰苦的海南儋州。

如遇料峭的春寒,先生的心凉透了。如今年过花甲,本想着在这里安度晚年,谁料爱妾刚逝,政敌还不肯放过他。面临不公,先生曾在来惠州的路上写下《过大庾岭》的诗词,其中“但令归有日,不敢恨长沙”表达了忠君之心。可是,眼下的事情怎会是这样,浩浩大宋怎无我苏轼立足之地!

先生站在海边,眼前是沧海横亘,茫茫琼州海峡那端是天涯海角,如今朝云已去,父子伶仃,自己这株随风飘荡的芳草真的要去浪迹天涯了,这叠加无情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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