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这是王菲老歌《传奇》里的歌词，实在是经典。
金国大词人蔡松年在八百年前也有过这样的一见钟情，从此再也没能忘掉对方的容颜，他遇到的人是范季霑。
金太宗天会六年的秋天，蔡松年与范季霑初识于燕京城的人群中。范季霑器宇轩昂，简约，高贵，令人神悚目夺。蔡松年倾慕不已，既而前往拜访，得知范季霑是范仲淹的四世孙，家在许昌，聚书万余卷。同道中人，青眼相待，从此蔡松年与范季霑朝夕相伴，同学共游，弥日忘归。高山流水知音得遇，两人达到了一丘一壑心通神解、无须言语心照不宣的境界。宦海萍聚，身不由己。十二年后的五月天，两人离别的地点又是在燕京城的驿馆里。等到范季霑调到开封府为官，蔡松年已经调离了开封，渡过松花江朝哈尔滨方向去上京赴任了。
范季霑是范仲淹的后人，范仲淹在全中国有文化的人群中是那么耀眼；范季霑在北方当时没有多少文化的人群中是那么醒目，他鹤立鸡群，惊呆了蔡松年。
从现存的诗歌来看，蔡松年常与吴激、高士谈等由宋入金的知名文人唱和往来。又与吴激、邢具瞻结为文章三友。（其中邢具瞻是辽宁建昌人，他此刻的出场让没有文化底气的古代关东大地在心灵上又稍稍宽慰了一点。）若论蔡松年最为青睐的文友，还得是范季霑。
范季霑给了蔡松年高山流水宝黛相逢的惊艳，蔡松年给范季霑的是传奇文字一唱千年。
我就是在他《水调歌头》一词的序言里读到他们的故事的。因为序言太过经典，经久难忘，我黎明即起，把蔡松年的原文一字不落再次陈述如下：
“仆以戊申之秋，始识吾季霑兄於燕市稠人中，轩昂简贵，使人神悚。既而过之，未尝不弥日忘归。至於一邱一壑，心通神解，殆不容声。自是朝夕与之期，邻里与之游者，盖十有二年。己未五月，复别於燕之传舍。及其得官汴梁，仆已去彼，怅然之情，日日往来乎心也。”
这序言写得太成功！一过目便是永恒，萦怀不已。可以说是序言盖过了正文，喧了宾夺了主。古人喧宾夺主的作品多了去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王勃的《滕王阁序》，都是经典中的经典。“可但是”，那些经典都出现在文风馥郁的江南，那里的江水流淌着的都是文化，大江高傲东去翻滚着奢靡的热度。蔡松年的笔毫蘸的却是北方清凉的池水，这里的名片曾经叫做荒凉，不声不息地讲述着冰凌花的故事。
不酸了，还是看看词句吧：
“西山六街碧，尝忆酒旗秋。神交一笑千载，冰玉洗双眸。自尔一觞一咏，领略人间奇胜，无此会心流。小驿高槐晚，绿酒照离忧。木犀开，玉溪冷，与谁游。酒前豪气千丈，不减昔时不。谁识昂藏野鹤，肯受华轩羁缚，清唳白苹洲。会趁梅横月，同典锦宫裘。”
不出所料，词句中规中矩，没让我们失望，当然也没能让我们难忘。才饮烈度酒，再灌啤酒肚，用东北大哥的话来说就是“啤酒？稀的流的！”
什么样的词句才配得上已成经典的序言哪！
范季霑要过生日了，蔡松年填词一首《浣溪沙 季沾寿日》：
“天上仙人亦读书。凤麟形相不枯臞。十年傲雪气凌虚。 谁道邺侯功业晚，莫教文举酒樽疏。他年玉颊秀芙蕖。”
他把“天上仙人”四个字作为寿礼写给了范季霑，以前，那曾是贺知章给李白的特供。
稀罕。
他写给天上仙人的另一首词是《念奴娇 送范季霑还云门》
“范侯别久，爱孤松老节，癯而实茂。碧玉莲峰三岁主，添得无边鲜秀。月魄澄秋，花光炯夜，还共西风酒。酒前豪气，切云千丈依旧。客舍老眼才明，凝神八表，不肯留风袖。留得惊人三昧语，珠璧腾辉宇宙。茅屋云门，苍官青士，岁晚风烟瘦。软红尘里，为予千里回首。”
送走了范季霑的蔡松年怅然若失，念念不忘终日游荡在故乡青山上的日子，一次梦见与范季霑一同游园揽胜，梦醒后抓起颤抖的笔，录下诗篇《丁巳九月，梦与范季霑同登北潭之临芳亭，觉而作诗》，里面有“我梦涉陈迹，君亦同登临”。
你也在。
看到这样的诗句，我的脑海里又一次想起开篇那首歌的旋律，王菲接自天籁的清音让我这不会唱歌的人都“神悚”不已。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歌曲《传奇》）
有多少神奇的文字把人群里平淡的故事点化成了传奇，流传至今，又流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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