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风雅 | 东北的“永州八记”（6）

六

柳宗元之后学柳的不少，张缙彦是写得最像柳的。

中国古典文学里的山水游记，在柳宗元笔下流出了深沉的心语。袁宏道与张岱又把山水文章精致化为盆景清供，痴心把玩，都有各自的品位。张缙彦承袭前贤，把这一脉文章写到了牡丹江边的冰天雪地里。细品诸篇，俨然就是东北版的永州八记。读之若饮夏季里才融化的过冬冰凌山泉水，解渴之余，快慰感油然而生。让我辈喜爱柳文又痴迷东北地域文化的后人过足眼瘾，悦目开心，善哉！

他是有意学柳：“柳宗元作愚溪记、囚山赋，于困厄放逐之怨，不绝于心，故强为之名如此。予文词不逮宗元，困厄放逐，固自宜也。”（《宁古塔山水记 序》）

对于学柳他简直就是直言不讳。

他在写景方法上多处学柳。柳宗元永州八记里刻画景物比较成熟的比喻手法、排比手法、白描手法，他都能学得形似。柳宗元把僻野引到我们眼前，三言两语科普陌生的地貌，写明景点之间的位置关系……张缙彦也都这样写了。

从山水游记的语言风格上看，张缙彦就是柳宗元在东北的传人。

书法里有临摹，一笔一划不出藩篱是学古人。张缙彦学柳宗元就是临摹。他已熟练掌握柳文技巧：视角要小，篇幅要短，分割宏观，化作微雕。在吃透了柳子文艺之后，他运笔如行云，若流水，篇篇精致，言简意丰，令慕柳之士一读眼熟，再读叹服。这些行文流畅的片段文章艺术水准不低，世评为“文采斐然”。

《宁古塔山水记》是古代东北边疆地区艺术水平最高的一部散文集，作为长白山谷第一缕文脉，起点很高。

《宁古塔山水记》的语言功力虽然不亚于柳宗元，但是思想深度却稍显浅白。文字间没有柳宗元那种刻骨铭心的生命感受。文笔不输而意不足也。不过也好，虽寄寓不深，却无寒蛩怨气。

张缙彦笔调虽仿古人，却也能自成一家。首先，素材古今无二，那片天地的神秘就是对读者最大的吸引力；其次，下笔依然自我，如同孟浩然一样不受规矩束缚。故非学舌也。善哉！

张缙彦天生聪慧，他能轻松做到师古而不泥古。我们也渴望学柳，奈何资质驽钝，临摹都费劲，只好隔窗读帖，在人家的笔画之间投以望眼，用心领，凭神会，跟在前贤身影后面。希望有朝一日自出机杼，写出自己眼里的世界、心中的天地、生命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