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李安的奇幻漂流
曾执导过《饮食男女》《卧虎藏龙》《断背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华人导演李安最近接受了鲁豫采访。
本以为这位三次捧回奥斯卡小金人的导演必是自带光环的大师画风。万万没想到,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表情包大叔,狗粮随手就撒,金句张口就来。
05:55分 李安版台湾一日游清单
28:30分 谈汤唯、章子怡
35:59分 李安此生难解心结
41:40分 导演大撒狗粮表白太太
4K、3D、120帧,一向温和的李安突然拍出一部技术暴击电影。据《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点映观众描述:你会眼睁睁看着男主把匕首捅进身体,对手眼睛变红、眼角含泪直到血从脑后慢慢溢出。
“血肉乱颤,清晰得骇人。”
由于过强的视觉冲击,这部题材规矩的人性电影在美国被定为R级,跟《电锯惊魂》同一级别。能达到放映规格的影院全球不超过个位数,大伙都在等李安导演放出简配版。
“我怕大家说这个东西不能看,怕业界有反弹,怕他们说我烂搞。”
在《鲁豫有约大咖一日行》中,李安温文尔雅端坐对面,慢恳恳地说:很新的东西都会遇到抵触,我心里蛮忐忑不安的。
这是何苦呢?
一个凭《卧虎藏龙》《断背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三次夺得奥斯卡的世界级导演,用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就能撩哭全世界多愁善感的观众,非要去蹚一条烧钱烧脑不讨好的技术暗流?
“我想用更清新、更清晰的方法去做梦。”他一字一顿地对鲁豫说。
这梦幻的鸡汤,也只有从李安嘴里说出来不觉得矫情。这位率领华语片叱咤世界影坛的导演,说话音量小到让人听不清,脾气温吞得像大学文学教授。
借用一位影评人的话:很多华语导演有一种雄性荷尔蒙的霸气,李安没有霸气,但他有劲道。
他的镜头聚焦英雄悲怆死生相恋,回家却成了兢兢业业的家庭煮夫,出门前总要做好满满一冰箱食物留给妻儿。他去英国拍简·奥斯汀的著作,在皇家学院的顶级辩论中仓皇逃遁,默默拍出了七项奥斯卡提名的《理性与感性》。
隐秘而伟大,这是李安给人的印象,也是他塑造的所有人物的人格烙印。
《饮食男女》里的老朱在儿女给他的生活暴击里无能为力,却违背众意把小他几十岁的锦荣娶回了家;
《卧虎藏龙》里的李慕白在江湖情仇里无能为力,却在正与邪、灵与肉的对抗中死守正义;
《断背山》里的恩尼斯在世俗挟制里无能为力,却在心底为断背山上有且仅有的挚爱矢志不渝;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男孩在狂风巨浪面前无能为力,却在彻骨的绝望里决死求生。
李安说,自己每拍一部电影都要跟主角有一次精神恋爱。他低产,需要耗费大量时间跟演员一起投入角色。
梁朝伟说李安很可怕,他拍完后正想着什么事,导演就会过来把这件事说出来。
李安不负责捧红谁。
你记住的是《喜宴》里父亲在安检门前高举的双手,《卧虎藏龙》里玉娇龙纵身一跃,《断臂山》里恩尼斯抱紧墙上套在一起的两件衬衫,《少年派》里男孩哭着对老虎说对不起。所有人记住了角色,可没有谁成了安女郎。
李安不拍人,他拍人性。把每个凡夫俗子心底最灰暗的东西撕扯开、踩进低微,然后站在上面,为人性讨说法。
时至今日,就算书桌上挤满了闪闪发亮的金球奖金狮奖金熊奖和小金人,李安说起话来依旧习惯性害羞,紧张时双手互搓、眼神闪躲。
他既没有内陆导演的豪气侠气,也没有好莱坞导演的阔气戾气。作为第一个成功从本土起飞杀进好莱坞的华人导演,李安的性格连同他的作品一样中西合璧。
“他的锋芒用一种很中国化的方式包裹起来,春风化雨。”鲁豫说,或许这就是我们喜欢李安的原因。
中国文化中的隐忍、儒雅、谦逊李安身上有;上一代华人踏足美国的勤恳、不安、冒险李安身上也有。
“我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不到两小时的访谈里,李安数次重复这句话。
李安不安。这种不安中含有与生俱来却无法自愈的自卑。
他是典型的台湾二代大陆移民,他身上承接了父辈无法融入这片土地的无力感。加之家教严苛和大学考试失利,脆弱成为李安少年阶段深入骨髓的性格底色。等到他远赴美国,见到球场上那些“强壮、漂亮、聪明、皮肤白”的异邦同龄人,他的自我否定达到极限。
硕士毕业后,整整6年,李安赋闲在家靠妻子做研究员的微薄薪水度日,几乎彻底成为缩在壳子里的年轻人。
37岁,他终于开拍第一部电影。鲁豫问他是不是之前机会不好,李安笑着说不是,“是我自己没准备好。”
只能说他准备的很充分。第一部电影《推手》,获得金马奖8项提名,次年的《喜宴》,柏林电影节拿回金熊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
直到10年之后凭《卧虎藏龙》登上奥斯卡之巅,李安才恍恍惚惚地敢于确认,他真的成了一个导演,他不是一无是处,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不务正业。
“现在回台湾还会紧张吗?”鲁豫问。
“对啊,近乡情怯。” 他说,我这人胆子比较小,可是,我拍片的时候老是往不安全的地方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反而有一种不安全感,冒险变成一种常态。
从更大的不安中去获得安全,不成功便成仁。这种心态或许足以解释李安那些总让人出意料的决定。
《卧虎藏龙》成功了,为什么不继续拍这种在西方吃香的功夫片,而要斥资1.3亿美元去尝试一部完全挑战的漫威电影《绿巨人浩克》;
《断背山》成功了,为什么不继续拍这种叫好叫座的小成本文艺片,而要费劲地去像素级还原一条民国街道,拍一部明摆着会触禁的《色戒》;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成功了,随便拍个奇幻登陆奇幻求生续集都行,为什么要去拍一部颠覆观影习惯还没几个影院能放映的冷门战争片。
有的导演跟各种东西较劲,李安只跟自己较劲。你问他何苦冒险,因为有些人天生要去拓荒。
这种不安分注定他成不了四平八稳的高产导演,但也让他上不封顶。
2004年,耗费巨大心血的《绿巨人浩克》爆冷收场。李安说过,这部电影让他真正成了烈士。观众只觉得绿巨人砸的不够多,并不关心超级英雄的心路历程。
绿巨人把李安拍出了内伤,他一度想放弃电影。
也是在这一年,李安的父亲在台湾逝世。这位一生对儿子板脸相训的老人,生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训告是:你才49岁,顶起钢盔向前冲吧。
道别,回归,李安拍出了《断背山》。
鲁豫问他现在回忆起父亲是一种什么感情。他说,是亏欠。
亏欠,这是李安访谈里第二个高频词。
因为最终“不务正业”投身电影,他始终觉得亏欠父亲;因为没时间好好履行家庭职责,他觉得亏欠妻儿;因为性格过于严肃和喜欢冒险,他觉得亏欠跟自己同舟共济的团队。
鲁豫说你太在乎别人的感受了。李安用了个更准备的词形容自己:脆弱。
时至今日,即便以其他导演望尘莫及的二次奥斯卡最佳导演奖被捧上神坛,李安仍然觉得辜负了父亲的期望。即便收入早已足够让妻儿衣食丰足,仍然觉得缺席的陪伴是家庭失职。
采访最后,鲁豫问他最大的幸福感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太太能对我笑一下我就感觉很幸福。狗粮来得猝不及防。
因为脆弱,所以强大。这种绝类双生的性格,几乎从那个大学联考落第后不敢进门的15岁少年,一直延续到今天两鬓斑白的他。
李安曾说,人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背山。一个夏天的故事是一辈子的回忆,一个幼年的愿望是一辈子的方向,一个少年的脆弱是一辈子的不安,一个父亲的训告是一辈子的坚守。
“他就说顶起钢盔,继续往前冲吧,再拍一部片”
少年派的恐惧、玉娇龙的探险、李慕白的隐忍、王佳芝的脆弱、断背山的浪漫,所有这些合在一起,就是李安自己的奇幻漂流。
62岁生日刚过,安叔的一切在继续。《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必定还是这个李安,也必定不是一个重复的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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