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在村口等我

多少次多少年我的童年在村口等我

在那两棵上百年的枫木树巨大的伞盖下面

那条还未被污染过的小溪上的

那座早已消逝了的木桥头等着我

那是一个即将五十岁的游子

白云在他的头盖骨上驻扎

沟沟壑壑一步步亲吻他的面颊和额头

一双眼睛套上两片玻璃并沾满了雾气

身子长得不快却老得很快

如霜降后的溪边菜地里曾经种的茄子

当然也象那个季节茄子树旁稀疏的辣子

我来了我来了我的童年啊我来了

还是那样最瘦小最柔弱最无助地流着鼻涕

还是那样篷乱着头发闪烁着怯怯眼神

还是那样穿着单薄的衣裤和胶皮鞋

在冰天雪地的田埂上艰难而缓慢地走着

爷爷从老屋场匆匆忙忙跑过来

奶奶拐着那双小足又是责备又无限怜爱地叫着

四十多年前在冰雪的田埂上边哭边走的那个孩子

你也许是认不出长大后又马上衰老的自己了

你依然用那怯生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还记得我们带着两个弟弟在屋前那棵苦楝树下

苦苦盼望着从生产队收工回家的妈妈的身影吗

还记得我们跟着爷爷举着蒿把火去大队看电影吗

记得那些遥远的又无比神秘而美丽的月亮和星星吗

还记得我们跟着妈妈到屋后的山坡和碳家冲砍柴吗

记得妈妈用红腰带背着一二岁的最小弟弟的哭声吗

记得对门坡上才埋的新坟上那恐怖的花圈吗

你望着四十多年前的你

你的内心已经呼啸同时浊泪也开始泛滥

你是多么顽皮啊竞然从那三米高的木桥跳下

浅浅的溪水让你的小小嫩嫩的屁股痛得直叫着妈妈

还有你居然偷偷地尾跟着爷爷去隔壁公社赶场

害得父母和奶奶象疯了一样寻找

还有你和小伙伴们一起爬进灶房将半瓶子菜油炒饭

那是供我们全家半个月的菜油啊

怪不得你会被母亲追着撵着又打又骂

你最后认出了你自己开始很沮丧马上就充满惊喜

你哇地大哭你终于找到了你自己

四十多个春秋一万多个太阳和月亮反复轮回

多少盼望多少诉说在煎熬中等待在等待中煎熬

你说先是最疼爱的爷爷奶奶去了一个最遥远的地方

然后是跛着左脚脾气爆躁象大山一样的父亲

我没有哭泣我毕竟已经是五十岁的即将变老的人

虽然我内心在狂奔浊泪在狂奔

我紧紧拥抱着四十多年前的那个自己

就象爷爷奶奶那么慈爱地搂抱着

就象父亲母亲有力而温暖地搂抱着

哭吧大声地尽情地放肆地哭吧

把以前的委屈把所有的难受象洪水一样倾泄吧

然后我们在家乡的夜空里数星星

一颗是爷爷一颗是奶奶一颗是父亲

月亮是我们最圆最圆的家乡

因为那里住着我们最亲最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