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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散文】故乡

云峰村(舟浦)鸟瞰

正文      岚亮

图解      清风明月

音乐 《我心永恒》 童丽演唱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题记



       将我养大的那一方山水是洞宫山的儿孙,儿孙大了,就由不得祖宗,包括改名换姓。

       故乡原名叫舟浦。一个小盆地,四面青山怀着,中间绿水走着。溪叫柳溪,村庄靠水而居,以地主宫边的五龙桥为界,桥头底的房子建在南岸,桥头外的房子盖在北岸,登高远望是两舟泊水岸的韵致,故名舟浦。后来,舟浦一分为二,以桥头底的三退屋为界,三退屋以上住着姓邢的人,叫邢宅,三退屋以下是姓王人的天下,叫王宅。前些年,王邢宅与处在邻近的石鸡簺合并成一个村,取了个大名叫云峰村。

  云峰云峰,一听便是一幅云雾缭绕,峰峦叠嶂的画面,诗意淡淡的,山头味浓浓的,至今倍受争议。

       要我说,舟浦有雅气,王宅显大气,云峰接地气,各有千般秋,万种理,没啥大不了的。关键是,衰老的村庄正在逐渐消失,而故乡的那些山,那些水和那些人,还有那如同袅袅炊烟般的乡愁,我们不该忘记。

村里的地主宫里,至今还挂着“舟浦胜迹”的牌匾。


俯瞰村里的风水山杉树坦,长满密密的大松树,现在成为村民游憩的公园。




       我是个怀旧的人,总是习惯把故乡称为舟浦,可能是独爱那一股水韵悠悠的味儿吧,上善若水啊!

       舟浦的四周都是绵延起伏的群山。村东有一峰如寿桃般兀然矗立,叫水银尖。每天朝吐旭日,暮升皎月,是群山的老大,统领着一方水土和生灵。

  水银尖峰巅尖尖的,多雾。雾大的时候,看不见树,只能看见一大团灰色的浓云。儿时我爸对我说,那不是云,而是一个湖泊,雾罩山顶,是湖泊的水溢出来了。还真是,但凡水银尖云遮雾罩,老天爷便会下大雨,雨水就是从那个湖泊落下来的。十岁那年我爬到水银尖顶,结果没发现湖泊。山顶摆着一口天生的红沙锅,锅边长着三三两两的老头松,株株长得像侏儒,矮挫挫的,驼着背,弯着腰,瘦瘦的。锅底趴着一蓬狗狗刺,青筋绿叶,刺钩满含紫色的血,开着白白的花朵儿。湖泊降到山腰去了,不止一个,东面有一个,下面是县城,西面也有一个,下面是黄坦。山顶下有一面悬崖,岩上住着鹰。鹰是个懒惰汉,偶尔出来巡巡山,顺便飞到山下叼只锦毛红冠的公鸡充饥。鹰旋不唱凯歌,唱歌的是流眼泪的鸡,鸡无意跟鹰上青天,洒下了一路“驼铃声”。

冬春之际,站在水银尖峰顶,常常看到云雾缭绕,宛如仙境。


       崖下有座寺庙,叫水云禅寺。开基于元末,康熙、乾隆和咸丰年间屡经重修扩建,有金刚殿、大雄殿、观音阁、汤娘娘殿等木构建筑,是一派仙山宫阙,凌空烟阁的造型。1965年,庙宇失修坍圮,1998年,古刹重光,香火再现,只是不闻木鱼颂佛,晨钟暮鼓的清音。新世纪的一个春日,我重上水银尖,在水云庵吃了顿午餐,白米饭,连梗带叶的芥草,外加一碗泉水滚的白豆腐。庙里没有和尚,惟有一个瘦弱的男居士,居士身体有病,是从村里到山上清修养病的。记得当时我俩有过对话:

       你在庙里住多久了?

       一年多了。

       病好了吗?

       指标正常了,好多了?

       你一直待在庙里没下山吗?

       不,我每天上午下山一次,到村里干点零活,下午回庙。

       都吃素吗?

        当然。

水云禅寺一角。


正月的一场春雪,让水银尖峰银装素裹,水云禅寺也白雪皑皑。


一条小路通向山下的村庄。


       寺庙到山下,是一条又险有瘦的小路,像是一条弯来曲去的草绳悬在水银尖岭的山脊上,一个来回至少十里路,天天走,天天喝石上的泉,吃山间的野菜,就凭此,“三高”的小伞焉能附体矣。

       站在山下往上看,水银尖有点像一条站立的八爪鱼,爪子是从山腹派生出来的一条条支脉,中间那条龙逶蛇迤的支脉便是水银尖岭。寺庙下首右侧的山坳里,住居着三五户人家,屋前屋后松竹掩映棕榈摇曳,山下人称之为水银尖人。早年水银尖的孩子都到舟浦小学读书,早上驾着云雾来,黄昏顶着晚霞归,饭盒里顿顿是泥鳅干似的番薯丝,个个都是爬岭如履平地的飞毛腿,却也不见得在操场上是“百米飞人”和“神行太保”。他们住在水银尖的时候,山大多是秃的,待整座山都厚绿起来了,他们早已从山上搬到山下来了。

舟浦一隅


       山脚下有块黄泥岗,叫坟头岗。岗上坟墓密布,老坟椅子形,砌青石,墓碑题有某公之墓,穴间石条上刻对联,坟头设香炉,坟坦卧石狮子。新坟亦如是,差别仅于石头的色泽有异,老的沧桑,新的仍需岁月磨砺。清明,坟头岗上便飘满了黄纸。见到坟墓被葛藤荆条覆盖且没飘黄纸的,扫墓的人就会说,这家绝后代了。次年坟头现了黄纸条儿,又说,原来香火未断。那里是舟浦人永久的故乡。活者住在村庄里,现在有更多的活者都活在异地他乡,村里的人丁逐年减少。眠者住在坟头岗,坟头岗的人口只增不减,凡是眠者,不管他们生前生活在哪里,到了永眠的时候,全得回到坟头岗安息。有人说,舟浦有两个村,一个是阳村,一个是阴村。其实,阴村更像个镇,镇长不用选举,也不须世袭,自古以来就一人,我们的太公头。

       村尾也有两个小山岗,叫杉树坦和孤儿墩。杉树坦是水银尖的下山龙昂起的头颅,状似面包,一面临水,两面临岩。过去要上杉树坦,惟在坳头岭的岭㘭头有一条小经可达。杉树坦不长杉树,岗上全是合抱粗的大古松。崖边长着一些青色的苦楮树,开白花的檵木丛,烟筒头般大小的翠石竹,再者就是一些丛生的猫狸笑花和芒草了。孤儿墩是一座孤独的小山丘,三面环水,右侧是花黄公路,矮小、孤单是它的特点,像一个孤苦伶丁的孤儿。早年墩上除了几棵松,全是红沙丘和荆棘丛,绿色间隐藏着许多黝黑的“金瓶缸”,有白花花的尸骨戳到外面,鸟爪兔肢似的,一看就是婴儿的骨头。

        后来,有人在孤儿墩建了房子,它的边上是驴头山,现在人们把那一带都叫做驴头山,再也不叫孤儿墩了。杉树坦原来是鸟类的天堂,布谷、学鹊、黄鹂、麻雀、苦鸟、乌鸦应有尽有。如今村里在松荫下盖了亭,铺了路,还移来了许多花花草草,成了人们寻幽觅胜、休闲憩息的公园。

舟浦一隅




       柳溪的水,源自村东的那些山。支流主要有两条。水银尖和马坪寨之间有条隙,隙里淌着玉,碧玉从崖顶跌入渊里,形成了一个绿汪汪的水潭,口窄肚子大,似龙井,水遂以潭命名,叫龙井坑。茶寮山和牛塘山界隔的沟壑里,也流着一道水,叫源底坑。两坑流经临近村头的天主堂门口汇合,统称柳溪。舟浦人实诚,嫌柳溪太雅,加上溪岸很少栽柳,从村头走到村尾,仅三五株而已,果树倒不少,春风起,两岸便桃红梨白,杏云梅霞,姹紫嫣红一片,柳条儿根本唱不了大戏,名不符实,于是干脆就将其唤作门前坑。

天主教堂前面的源底坑溪。


       柳溪不大,渊源不长,载不动舴艋舟,漂不了竹龙排。水流九曲,有时阔有时窄,阔的地方都是水潭,是南瓜蔓子结南瓜状。我家老屋门前就有三个潭,中间的是门前潭,上首是路廊槛潭,下首是䂢下潭。路廊槛潭长,路廊槛长近百米,它略长那么一点点。䂢下潭深,处于水䂢的瀑布下,是六月人大们戏水的地方。最阔的门前潭也没有两竹竿阔,我亲眼看到老屋的日康公拿根竹竿一个撑篙跳便跃到了对岸,还不够我们小孩子打水漂漂的。柳溪姓柳,性情却是非常倔犟,专门跟上苍对着干。老天爷哭了,它便潺潺地流得欢,老天爷笑了,它便汩汨地泣着淌,活脱脱的一条“蓑衣坑”。

  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在柳溪跳水死的,只听说过有被人为溺死的女婴。据说柳溪的幽僻处有个囡儿潭,囡儿潭的水深似恶梦,每到月黑风高的深夜,便会有囡儿的哭声隐隐传来。村里有胆大不怕死的,举着火篾去看,什么也没有发现,惟见水中央的漩涡在阴风中飞转,潭边的老树上有夜猫子在啼叫。片刻之间,火篾便灭了,再想点燃火篾,打火刀居然在火石上再也擦不出一星火花来。

       在年残月欠的年代,我的一个堂叔好不容易从江西拐来了一个婶子,婶子好不容易产了一个会哭的囡囡。堂叔是个穷得不能再穷、古董得不能再古董的粗糠肠子,二话不说就拎起囡儿欲往囡儿潭走。婶子一着急,当场便两眼一白直挺挺地应声倒地,只会口吐白沫,不会睁眼说话。堂叔还等着她给他生个带棒的,忙说囡儿潭不去了,婶子马上就从地上跃起,一把将囡儿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十八年后,长得花容月貌的囡囡南下打工,嫁给了外省一个做皮鞋的大老板,接着她又把两个弟弟带到大城市开起了皮鞋店,成为了村里的富翁。后来,堂叔每遇到我,便说,养儿养囡是一样一样的呀!

大屋人家的侧门入口


第七份的古井远近闻名,至今依旧泉水涓涓,虽然很少人用它了,但在寒冷的日子,这清澈甘甜的水依然是温的,还在冒着水汽。


       以前,柳溪的水透明清澈,来自山野的养分和两岸的芬芳滋养了众多的生灵。溪潭里常见红鲤黑鲤在嬉戏,溪虾吊在水下的岩边打䗘睡,团鱼潜在幽洞里做着春秋大梦,还有八脚的溪蟹时常出来钳娒儿的屁股蛋。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村里大兴养殖业,舍南舍北皆猪舍,不见群鸥日日来。柳溪变成了一条流黑水漂黄泡子的臭乌龙,人们的腰包鼓了,但到坟头岗报到的人员急剧上升。进入新世纪,上头对养殖业进行了大力度的整治,随着猪舍在钩机的轰鸣声中消声匿迹,溪水又变清了,却再也见不到往昔在溪里活蹦乱跳的生灵儿。前些日,我到丽水缙云的仙都去旅游,在好溪看到了很多的鱼,我总觉得,那些鱼儿是从柳溪搬迁到那里的。

       万物皆是有灵性的,良禽择木而栖,鱼儿自然择水而居。但愿那些鱼儿早日回到柳溪吧!



舟浦一隅


舟浦一隅


       这片土地既深沉又贫瘠,叫人留恋又令人忧伤。

       盆地阡陌纵横,田地辽阔,其间镶嵌耸立着许多山峦。这些都是从山上卷下来的浪,浪在盆地里不再继续往前走了,便凝固成了山。山名有的随山形叫,有的随庄稼叫,有的是瞎叫。什么仰天威、乌腰山、哑口山、鲤鱼山、马腰岗、打豆岗、死人塆的,五花八门,像一棵琼树上歇满了麻雀,乱轰轰的。

        水可浇到的地方都是田,反之就是旱地山园了。生在山外的田称垟,夹在山间的叫垅,垟少垅多。因此,舟浦的田是一垅垅的,山园是一坡坡的。田比园好,人们就给他们取名,如凤尾,门前垟,后路垟,国公岙,桃树垅、黄垅,宫前,九石,曹坵,大塆,三光爿,七担秧什么的。山园的名字是统一打包的,如水银尖岭,乌腰岭,打拳岩什么的……

村庄的周边,可以耕种的土地分为垟、垄、山园。


第四份的古民居。


       水田一律种稻,老早品种有株绿矮、满江红等。记忆最深的是一个名叫红壳糯的名种。红壳糯生长期长,一年只能种一季。它的稻秆瘦高瘦高的,叶子像碧玉箭,穗子红灿灿的,谷尖上长着茸茸的红毛,酷似红高梁。它产量不高,但米质白莹莹的,特糯,是酿酒的最佳食种。在很长的一个时期,田里都插连作稻。

        “双抢”期间,生产队经常集体买单在田间吃午饭,舟浦人称送饭。每每到了送饭的日子,整个生产队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几乎倾巢出动。那是人们最开心的时刻,白米饭可以任你一次吃个够,菜配除了海带滚豆腐,还有红烧肉。吃送饭有窍门,外行人头碗就盛得山高,内行人头碗盛得恰到好处,第二碗才把饭盛出峰尖来,往往是等到外行人想去打第二碗,饭桶里已颗粒不剩了。这种吃法叫“破肚吃”。也见过有人把肚皮撑破的。一次,有个与我个头一样大的娒儿,她母亲是负责送饭分菜的,他吃了两大碗头饭,又吃了一碗红烧肉,红烧肉放了很多盐,太咸了,饭后他便不停地去喝坑水解渴,当场就被弄成了胃穿孔,差点小命就玩完了。

       从八十年代开始,随着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那些水田全部改种了杂交水稻,集体送饭的事便一去不复返。如今,舟浦再也见不到红壳糯的影子,绝种了。


       相比较而言,发生在山园上的故事就精彩得多。以早,山园是番薯豆麦的主战场。光番薯,我见识过的品种就有硬红、红一,台湾儿,缸头白,六十日,苋菜腾等。台湾儿是个“儿”,赤皮白心,生粉生筋,挖起来像一串老鼠儿,适合种植在土薄的地方,如果种在地厚土肥处,到头来照样是一串小鸭蛋,难成气候。六十日又名红番薯,它的生长期极短,两个月就成熟了,皮红如血,里白如雪,水份十足,味道甘甜,生吃如嚼苹果,是炊番薯枣的最佳选择。现在,它的命运与红壳糯一样,几乎也绝种了。后来,那些山园每隔几年便会换一个主子。先是种桑叶,后是改种黄花菜,再后来就是种柑桔,种黄桃,种杨梅。种来种去,如今仅留有少部分山园种番薯外,村民们将那些原本是属于山林的土地全部退耕还林了。

       但凡回到故乡,时常听到有人说,现在山太青了,山上的野兽太多了,野猪,山麂,猫狸,竹鸡,松鼠,长虫满山跑,最可恨的是野猪,不仅窜到田地上糟蹋庄稼,还大摇大摆地走到村里看电视,长期以往,村庄会被野猪占领了。

精雕细琢的第四份洋房屋外墙,具有欧式风格。


村头曾经的天主教堂,后来的人民公社办公所在地。


曾经大气磅礴的第四份洋房屋外墙。


       舟浦是个枕山傍水的古村落。民居沿水而建。水边是村道,舟浦人叫大路。大路边和那些幽深的巷弄里,鳞次栉比地盘踞着一座座人丁兴旺的深宅老屋。那些老屋有一字横亘的,两进三进的,四面围拢的,多数是纯木结构,但门台高耸,宅深楼重,磅礴恢宏,远看颇有古宫的气势。

       早年,最为气派老屋和名胜古迹有三门台、天主堂、三退屋、溪沿坦、路廊槛、第七份、新门台、四面屋、石凳头、地主宫、大帝爷殿、圣旨门、文昌阁和王家祠堂等。

地主宫。


柳溪别院的花格窗


柳溪旁的民居


溪沿坦的柳溪别院的门台,门台前的道坦原来布有旗杆夹、栓马石。古人在科举及第后,才可以树立两块旗杆夹。它由两块竖着的石头组成,中间插上旗杆,夹杆石上,镌刻上考试者的姓名与名次以及生平事迹,作为宗族功名的象征,用以激励后人。拴马石也是主人身份的象征。如今古老的大屋柳溪别院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零打碎敲的水泥钢筋的落地屋,以及剩余的断垣残壁。


第四份的洋房屋局部


       我出生后,文昌阁已被毁。据考,现在黄坦中学的前身就是文昌阁。它建于清代,规模极为宏大。前为头门,底有戏台,台前天井,分设两厢。中部为关帝庙,门两侧立着关平、周仓的巨像,关羽的樟木雕像置于庙堂之上,高达丈余,赤面长髯,蚕眉凤眼,身伴赤兔,甚是威武。后面是魁星楼,楼高三层,飞檐斗拱,雕梁画栋,顶层有魁星踢斗塑像。传闻每年五月十三,皆举行庙会,祭祀关公,并舞大刀比武。庙内置有一把铁制大刀,重达150斤。据村里的老人说,舟浦能舞动大刀者,寥寥无几。每年春节,都请外地的戏班演出三天三夜,头出必定是《单刀赴会》。1936年,黄坦小学办学于此。1945年,省立第三临时中学从龙川搬到此处办学。1946年,文成设县,文昌阁成为县治所在地,关帝庙改为县政府礼堂,头门上悬挂着由南田乡贤刘耀东先生书写的“文成县政府”牌子。1949年,文昌阁被毁。1958年,黄坦中学在文昌阁创办至今,为国家培养了一大批优秀人才。

下面照片右下方是黄坦中学,也是历史上规模宏大的文昌阁旧址,同时也文成建县初期的文成县政府办公所在地。


溪沿坦的古民居


曾经四通八达的古巷。


溪沿坦古民居一隅


       圣旨门,与王家祠堂毗邻,乃舟浦一自然村,其名源自一贞节烈女。《青田县志》载:“圣旨门,为明妇詹氏墓地。詹氏,郑好密妻。好密尝忤大姓刘某,刘伺侦之。适土寇掠银坑,巡司令卒往捕,好密逃去,捕卒四人缧詹入官,欲辱之。至黄坦遇归樵,假樵刀自刎死。时盛夏暴尸经旬,面目如生。事闻当道,执四卒毙之,有墓碑。”说的是事后当道奏报朝廷,感动天子,封詹氏为烈妇,降旨建烈妇墓树碑为纪。现在的圣旨门,就是当时的接圣旨处。清人端木百禄曾赋诗赞曰:“高高水云山,郁郁青松林。下有烈妇墓,清气盘幽深。烈士之心坚如铁,烈妇之身玉比洁。玉尚可碎铁可斩,吁嗟此墓此名终不灭。”

天主教堂局部


       际坳堂岭下隔溪对面的一块平地上,至今矗立着一座白墙尖顶的欧式建筑,在舟浦犹如鹤立鸡群,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它就是天主堂。天主堂建于民国二十年,是由加拿大籍的金神父和安神父捐建的。安神父是正宗的加拿大人,不远万里,来到舟浦,在传教之暇,还免费给人治病,创办教会小学。据说当时天主堂每个礼拜都会做弥撒,前去参加的人,每人都能分到一个麦饼,因而吸引了不少舟浦人入了王主教。抗战爆发后,神父返回加拿大,教会由丽水碧湖的黄胜白神父主持。民国三十六年,黄神父回丽水,教会停止活动。建国后,易为王宅人民公社用房。当时那里经常放露天电影,著名的《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小时候我都是在那里看的。

邢宅的老屋


已经残缺不全的路廊槛。


路廊槛附近的商业街店面。


昭显功名身份的旗杆筒,原来属于舟浦最具规模的大宅——第三份三退屋的附属配件,三退屋被大火烧毁后,两个石头旗杆筒成为遗物竖立在溪边的小桥边,默默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舟浦最宏伟的建筑是三退屋。三退屋住着第三份的人,三进,三天井,三像间,六池塘,横开七间,两旁厢房,纵向数十间,全盛时期人丁近达两百。我居住的老屋叫“溪沿坦(我称柳溪别院)”,建于元初,是舟浦王氏家族最老的房屋。溪沿坦的上首,便是路廊槛了。路廊槛是舟浦最亮丽的一道风景,长近百米,上架横梁,顶披青瓦。外侧临水,竖着木柱,从头到尾置有木制的美人靠。里侧三级石阶之上是人家,连爿的木板门,开有诊所,弹棉店,碾面店等。坐诊的紫页医师是个老中医,鹤发童颜,医术高超,嗜好舟浦的糯米酒,擅醉柳溪的溪蟹当酒配。八十年代诊所搬到桥头外,我一个堂叔在那开起了百货店,现在的店主是堂妹,买货购物不须上门,她也搞配送服务。

上世纪五、六、七十年代的舟浦人,都不会忘记,这个老屋住着一个远近闻名的“接生婆”,大家亲切地叫她“洗娒娘”。


那个年代妇女生孩子都在家里,住在这里的“洗娒娘”,不知道接生了多少新生的生命,记得只要有本村邻村的妇女生产,都会请上这位经验丰富、技术精湛、心地善良的“洗娒娘”。


桥头外的石凳头


       舟浦有两处最热闹的市井之地,桥头外是石凳头,桥头底是路廊槛。路廊槛除了供人遮风避雨,休闲憩息,聊天漫淡,还放过电影,唱过鼓词。唱词人皆是来自瑞安一带,次数来得最多的是一个马屿的盲眼囡。二十来岁,披着短发,着一身花衣裳,操一面扁鼓,一副竹板,一台牛筋琴,会抽香烟。每到唱词,她必先连吸三支烟,才会噼哩啪啦地打起竹板,叮叮咚咚地弹起牛筋,唱道:“日落西山一点红,飘飘四下影无踪。三岁孩童千两价,保寡过海去征东哪!”坐在我身边的日康公就会问我,听了开篇,你听出了些什么?我说怎么了,没什么呀?他解释道,开篇说的是故事的主人公和曲目的名字,第一句“日落西山一点红”说的是主人公是山西人;第二句说的是主人公的姓,“飘飘四下影无踪”指速度奇快,一闪就不见影了,可见主人公姓薛(舟浦方言闪和薛同音);第三句说的是主人公的名,“三岁孩童千两价”足见此人非常仁贵,所以他的名字就叫薛仁贵;第四句说的是曲目名,叫《薛仁贵征东》。我听了,心中顿时充满敬意,日康公,学问真高啊,太有才了。

       石凳头的青石条上,也日日人满为患,他们也拥在一起抽烟喝茶,谈天说地,其乐融融,比路廊槛还多了道风景。它的旁边是供销社,门口垒有柴油桶,我上下学路过,时常会看到有人站在柴油桶上被示众批斗。他们的头上戴着高高的纸筒帽,胸前挂着五花八门的木牌子,挂木牌子的都是些反革命、走资派,挂破鞋的就是极个别搞破鞋的人了。观看的人众围了一圈又一圈,嘈杂一片。

下图是小时候最想去的地方,村里的供销社,以前这里销售百货日用品,还有那些咸带鱼、螃蟹、虾扣淡之类的海鲜,最主要的里面有一分钱一颗的糖果,有5分钱一个的松花蛋,这些都是童年记忆里的美味。


舟浦古老的地主宫。


经过村民重修后的大帝爷殿。


在夹缝里生存的柳溪边的古民居。


仅存的一些老屋已经摇摇欲坠,风雨飘摇。


以前古民居里青石铺就的灶台。


在断垣残壁旁流连,童年的记忆仿佛就在昨天。而时光已经带走了那个时代的很多东西,心里隐隐作痛。


       事隔多年,现在舟浦的老屋全部消失了,依然健在的只有路廊槛、石凳头、天主堂、地主宫和大帝爷殿。然路廊槛和石凳头已不复往日热闹场景。天主堂塌了一角,陷于荒草野藤之中。只有地主宫和大帝爷殿屹立不倒,香火不断。大帝爷殿木柱上的楹联尚清晰可辩,云:“水云峰前钟山毓秀,杉树坦下人杰地灵。”




       自村头而上,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长达五里的红枫古道,春夏绿荫匝道,如青龙;秋冬枫叶胜火,若火龙,是通向县城的必经之路。岭头叫际㘭堂,故名际坳堂岭。岭外属大峃,岭内即黄坦。

      舟浦王氏始祖,原为常州通判。宋德佑元年,蒙古铁骑屠城,时常州仅存七人,始祖先南渡至丽水青田彭括,某日只身行至黄坦,见此地山青水秀,风光旖旎,遂举家迁至凤凰山下的柿树根栖息,后搬到舟浦,在溪沿坦安家落户。清代,舟浦仅有王、邢、游三姓,后来,渐有其他姓人迁入,现在是百姓俱有,但仍以王、邢两姓为最。际㘭堂岭脚左侧,有一座青石大墓,甚是古老气派,每年清明,扫墓者众多。以前我一直认为那是始祖的坟墓,后来发现错了,那里安息的是我水牛太的灵魂,始祖的坟墓,在舟浦门前山的一处修竹茂林里。


春天已经在绵绵的春雨里如约而至,而此时此刻,我们的心里却充满着乡愁。


       我所认识的公字辈中,有两个才子,一个是桥头底的日康公,另一个是桥头外的招图公。日康公与我住在一幢老屋里,一九四七年毕业于上海暨南大学。回家后在当地教书,后被打成右派回家务农,平反昭雪后又回到黄坦中学教英语。他长得英俊潇洒,与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男主角张忠良神似。七十多岁英语照样讲得呱呱叫,上三步篮尚能身轻如燕,属舟浦一名宿。招图公读过初中,为人好学,反应敏捷,擅长脑筋急转弯,是个猜谜高手。一次,马屿的盲眼囡到路廊槛唱鼓词,正传开唱之前先让大家猜字谜,说谁若是猜中了就奖励上游牌香烟三支。谜面是一首打油诗,云:“十字街头有坵田,三个农夫种三年。三年只种一粒谷,年年笼米上西天。”这个谜底,连日康公都束手无策,台下燕雀无声,惟招图公站起大声说:“是潭,水潭的潭!”其实招徒图公猜对了,但盲眼囡硬说是“潘”。她总是这样,谜底皆是两头脱,你说是“潭”,她就说是“潘”,你说是“潘”,她就说“潭”,泥鳅般活。七十三岁,他到七甲寺出了家,法名达招。九十七岁,尚耳聪目明,记忆超群,对答如流,掌管寺庙的文书财务。去年底,在一片阿弥陀佛声中,他到极乐世界与众佛一起生活了,享年九十八岁。

探访古井。


溪沿坦大屋仅存的一隅,已经破烂不堪,房子的后半厢,曾经住着满腹经纶的日康公。


       那时候,村里有五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们是发小加同学,分别叫海、玮、平、军、亮。他们从小一起去上学,一起去拔草,一起去砍柴,一起去偷树头瓜子。他们爱玩的游戏是“捉子、说鸡荒、踢田坨、打纸蝶、车铁环、打水战、捉迷藏、蒙盲公、抢木柱、蹩脚撞、饷蚅蚅、打猫狐跳、老鹰抓小鸡”……他们最爱的玩具是“弹弓、水枪、麦秆箫”……他们最喜欢唱的童谣是《月光圆圆》《拉哭猫猫》和《火萤光光》……他们最爱做的谜是一个连环谜:“一只老鼠,两条尾巴——刀鞘刀鞘,两头翘翘——船呀船,两头圆圆——鼓呀鼓——两头上白殕——冬瓜冬瓜,两头开花——枕头枕头,一踏踢到旁头”……


路廊槛一隅


       长大后,叫海的,去读了海洋大学,一辈子与水打交道,闲来喜欢喝杯酒,还是离不开水。叫玮的,果然成为了玉,温师院毕业后先当教师,后改从政,会写诗,现为摄影家。叫平的,一路走来很不平凡,原系文化干部,后下海创业,当过“天蓬元帅”,现为“花果山”的山主。叫军的,去参了军,转业后当了几年的记者,现是某知名房开集团的总裁助理。叫亮的,人生坎坷多风雨,一点也不亮,今为天涯沦落人,蛰于陋室怀古忧今,偶尔写点文字为乐。

       舟浦在鼎盛时期,人丁逾千,如今大多数人都离开了故土,像柳溪的鱼儿一样,到他乡生活去了。剩下的,两三百人而已。


被遗弃的打年糕、磨豆腐的工具——石磨、石臼,走近它,闭上眼,仿佛回到童年,年糕、豆腐的清香飘然而来。


儿时的伙伴,在故乡的角落里寻寻觅觅。




        这个春天,阴雨连绵,寒意袭人。

        那些飘来飘去的雨丝,那些淅淅沥沥的雨声,像绵绵的乡愁,让人伤感,勾人回忆。在县城驮墙巷的一个斗室里,有一个舟浦的儿子,日夜都沉缅在无边的乡愁里。他满怀惆怅,终于在一个风雨凄迷的夜晚,拿起了拙笔,写下了一段关于故乡的文字。

       搁下笔,他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在一个彩霞满天的日落黄昏,他顶着如血的夕阳从三十五里外的烧窑埕砍柴回来。来到五龙桥边,他发现桥快断了,桥下流淌了千年的白水在唱着忧伤的歌。香火隐约的地主宫边,站着一棵老树,老树上缠满古藤,在苍茫的暮色中,一只昏鸦飞来了,歇在枯枝上叫唤。接着,他看到路廊槛的美人靠上坐满了人。那些人都是一些银发白鬓的老人,有的他认识,有的他不认识。老人们在说,黄昏了,肚饿了,咋不见村子里的烟囱上升起炊烟呢?他听了,解释道,阿太阿公,现在的人煮饭不用柴烧了,全都改为烧煤气了。刚说罢,那些人就不见了……

        梦醒时分,他泪流满面。

        那个人,就是我。

  于是,我赶忙给居住在温州的玮打了个电话,叫玮暇来与我一起回趟舟浦,给故乡拍些照片,留个念想。玮痛快地答应了。

      我们说好了,下个礼拜,我们一起回到舟浦,回到那个让我们梦绕魂牵的故乡,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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