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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林黛玉形象探源


林黛玉是文学巨著《 红楼梦》 的第一女主角。二百多年来,读者在欣赏《红楼梦》 的同时,都很想知道:曹雪芹是怎样构思林黛玉形象的?林黛玉形象在中国古代文化中有否渊源?她有没有生活原型?她的生活原型是谁?这些问题不能解决,我们就不可能真正理解欣赏曹雪芹笔下的林黛玉。而要解决这些问题,就必须从《红楼梦》正文及脂评结合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作全面细致的分析。

一、 绛珠草、绛珠仙子与林黛玉的三位一体 

《 红楼梦》 卷首,曹雪芹即借甄士隐夏日午倦入梦听到一僧一道的对话记述了一段缠绵悱恻的神话故事: 

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便得炎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神瑛侍者凡心偶炽,美此昌明大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比在誉幻仙子案前性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补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 

这一段绛珠愿以一生眼泪偿还神瑛甘露之爱的情缘就是《红楼梦》 男女主角贾宝玉林黛玉爱情悲剧的神话渊源。 

神瑛侍者投生为贾宝玉。据《 玉篇》 解释,“瑛”是“似玉美石”,因此,“神瑛”就是已通灵性,具有知觉、意识、思想和情感的假玉真石,它实际上就是卷首“楔子”中所写那块“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的青埂峰顽石之人格化身。青埂峰顽石经茫茫大士大施幻术,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它因不甘寂寞而投入人世,成为贾宝玉脖子上的“通灵宝玉”。 

绛珠仙子投生为林黛玉。正如青埂峰顽石(通灵宝玉)、神瑛侍者贾宝玉实即三位一体一般,绛珠草、绛珠仙子和林黛玉也是三位一体。当然,绛珠草及其人格化身绛珠仙子还泪的神话是曹雪芹的独创,但他在构思这神话故事时却也借鉴了中国古代神话。曹雪芹乃以丰美奇诡的中国古代神话为源、结合古典诗赋之流,再以艺术家绚丽丰富的 想像进行了再创造。

(一)绛珠草与灵芝草 

绛珠草,在《 红楼梦》向问之前,人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更不知她是何等形貌性状,生长何方。 

据《 说文》解释:“绛,大赤也。”绛色既即大红之色,绛珠黄就应是生有大红色珍珠状果实的仙草。深知曹雪芹“拟书底里”(指创作动机、素材及构思)的脂砚在甲戌本第一回页玖“绛珠草”旁批云:“点红字。细思绛珠二字岂非血泪乎。”“血泪”即大红珠状物,可知在曹雪芹的构思中,绛珠草必定是生有大红珠状果实的。只是在前八十回中,曹雪芹并未正面描写过她的形状,程高本第一百十六回写绛珠草是“一棵青草,叶头上略有红色”,“只见微风动处,那青草已摇摆不休。虽说是一株小草,又无花朵,其妩媚之态,不禁心动神怡,魂消魄丧”:“略有红色”谈不上“绛”,更何况“珠’夕字没有着落;写绛珠草令人“心动神怡”尚可理解,写她令人“魂消魄丧”就莫名其妙,不伦不类。这种文笔决不会出于曹雪芹之手。清末民初赵之谦《章安杂说》 云:“珍珠莲类天竹而细,红艳娇娜,叶一茎七片,有刺,干绿色,而有碧丝如画,插瓶亦耐久:常州人呼珊瑚草,遍考不知其名,疑《 红楼梦》中绛珠仙草即是。此野田所有,得亦可奇。”赵之谦已注意到绛珠仙草生有天竹一样的大红珠状小果,但他将天界仙草还原成人间野草,犯了可笑的错误。 
从其性状特征考察,绛珠仙草应即古代方士和诗人想像中的灵芝草,亦即古代神话中所记载的灵芝仙草。她与我们今日所见的菌状灵芝是完全不同的。《红楼梦》中常把绛珠草称为“木”,如“木石前盟”、“木石姻缘”、“草胎木质”,林黛玉亦自称“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可知绛珠草既可称草,又可称木。在古人的诗赋中,灵芝草被称为神木、灵草、不死药,《文选》卷一班固《 西都赋》 李善注:“神木灵草,谓不死药也。”据说服后可以长生不老立地成仙。《 文选》 卷二张衡《西京赋》描绘了她的形态:“神木灵草,朱实离离。”薛琮注:“灵草,芝英,朱赤色。”灵芝草结满了红色小果,一串串垂挂于绿叶之间,不就是“绛珠”的生动写照吗?晋人葛洪《抱朴子·仙药》专门讨论介绍灵芝草,说灵芝草分为石芝、草芝、木芝等三类各一百二十种,共有三百六十种不同的品类,其形状或如宫室车马、或如龙虎飞鸟,或如蟠桃莲花,或生于石山岛屿之涯,或长于深山之中山谷之阴,或附于千岁老松之上、张华《博物志》也说:“名山生神芝,不死之草:上芝为车马,中芝人形,下芝六畜形。”无论如何,古人都相信确有这样一种服食可以成仙的灵芝草,民间传说白娘娘昆仑山盗仙草救活许仙,那仙草也就是灵芝草。据葛洪这位仙药大师说,三百六十种灵芝中有一种名日“紫珠芝”,其形貌“茎黄叶赤,实如李而紫色,二十四枚,辄相连而垂如贯珠”。“紫”本“绛”(红)色之一种,所谓“红得发紫”,“紫珠芝”有一串二十四颗紫色珠状果实,这正是它得名之原由。“紫珠芝”常略称为“紫芝”,屡见于诗人吟咏:西汉初商山四皓有《紫芝歌》:“莫莫高山,深谷透透,哗哗紫芝,可以疗饥。”陶潜《 赠羊长史诗》 :“紫芝谁复采,深谷久应芜。”曹雪芹祖父曹寅《 楝亨诗钞》卷七有《 栗花歌》咏及紫芝,不过曹家的紫芝已是人间的菌状灵芝,不再是神话中的不死药了。 
曹雪芹构思的绛珠草应即从紫珠芝发展而来。“紫”字改“绛”,色彩更为艳丽,音韵更为响亮,更令人觉得她的可怜可爱。这有今存多种版本的脂评为证: 

(1)甲戌本脂评两次提及“紫芸轩”。一见于第一回茫茫大士语“温柔富贵乡”旁批:“伏紫芸轩”。二为《 好了歌注》“蛛丝儿结满雕梁”旁批:“潇湘馆、紫芸轩等处”。 

(2)蒙府本、戚序二本及梦觉本在“温柔富贵乡”下均有双批。“伏紫芝轩”。 

在五个脂本上六次出现“紫芸轩”或“紫芝轩”之名,而它显然是今本中“绛芸轩”的旧称,“绛芸轩”之名应从紫芝轩、紫芸轩发展变化而来。曹雪芹在旧称中将贾宝玉的居室命名为“紫艺(芸)轩”,显然即从神话中“紫珠芝”而得名、、新稿改“紫”为“绛”,当与“绛珠草”密切相关.意在表现贾宝玉对绛珠仙子的朦胧记忆,这与第三回宝黛初会便相互互触发了心灵的惊悸出于同一构思。蒙府本第八回在王文“绛芸轩”旁有“照应绛珠”四字脂评,可为确证。因此,林黛玉的前身绛珠草源自紫珠芝即灵芝仙草有文献依据。 

有研究者说,曹寅《 棣亭诗别集》 卷一《 樱桃》:“上苑新芳供御厨,承恩赐出绛宫珠”系“绛珠”所源。按,此诗作于康熙十八年初夏,诗中“绛宫”指皇宫,“绛宫珠’,指康熙帝所赐的御苑樱桃,只字面与绛珠草偶有所同,实际上并无更深层次的联系。
(二)绛珠仙子与巫山女神 

在《 红楼梦》 中,绛珠草化身为绛珠仙子;而据中国古代神话,灵芝草是炎帝季女瑶姬的精魂所化,见《文选》 卷十六江淹《 别赋》李善注引宋玉《高唐赋》 (今存《 高唐赋》 无此段文字),赋中巫山女神向楚襄王自我介绍(又见于邪道元《 水经· 江水注》): 

炎帝之季女,名日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曰灵芝。 

李善又引《 山海经· 中次七经》 : 

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名曰女尸,化为巷草。其叶骨成,其花黄,其实如兔丝,服者媚于人。 

郭璞注:“蓄与瑶同。”可知蕃草即瑶草(李贺《天上谣》 :“王子吹笙,鹅管长,呼龙耕烟种瑶草。” ),亦即灵芝仙草。炎帝未嫁而逝的少女瑶姬其形体被封为巫山女神,其精魂却化为瑶草——灵芝仙草。 

很有趣:在传统的神话里,女帝季女一分为二,变成了巫山女神和灵芝仙草。在《红楼梦》的神话里,却是绛珠草变为绛珠仙子,又下凡成了林黛玉。甲戌本第一回页九眉批介绍曹雪芹设计此神话的缘由。 

以顽石草木为偶,实历尽风月波澜,尝遍情缘滋味,至无可如何始结此木石因果以泄胸中悒郁。 

故作者构思时是根据现实生活中的素材虚构出艺术形象贾宝玉和林黛玉,又进一步幻化成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而绛珠仙子又是绛珠草所化,她们源自精魂化为灵芝仙草、形体化为巫山女神的炎帝季女瑶姬。曹雪芹显然赞赏、继承并发展了古代神话对瑶姬的一分为二。
(三)木石前盟 

绛珠草与绛珠仙子的神话渊源既明,就需进一步探索:曹雪芹 
怎样构思绛珠与神瑛的甘露情缘亦即《 红楼梦曲· 终身误》所谓的 
“木石前盟”。 

据笔者《 红楼梦神话论源》 (见《 红楼梦学刊》 1985年第一辑)考证,神瑛侍者的前身青埂峰顽石实源自曹雪芹祖父曹寅《巫峡石歌》 (见《 楝亭诗钞》卷八)所咏唱的巫峡石。巫峡石乃“蜗皇采炼古所遗,廉角磨砻用不得”:它是女蜗补天所遗的巫山顽石,因为棱角磨损而不合补天之用,又因“顽而矿”即痴顽愚钝且成不了金玉之器而为世所弃。三生石与青埂峰顽石具有同一性,绛珠草生于“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其实亦即生于背健峰顽石之旁。而屈原《九歌·山鬼》 正有咏唱巫山顽石与灵芝草的诗知。 

采三秀兮於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放山”即巫山,“三秀”乃灵芝草的别名,灵芝草一年开花三次,故名“三秀”,见王逸《楚辞章句》注及《 尔雅翼· 释草三》 。清初顾成天《 九歌解》 在释《 山鬼》时就已提出:“楚襄王游云梦,梦一妇人,名曰瑶姬,通篇辞意似指此事。”现代楚辞研究专家闻一多、郭沫若、马茂元、陈子展及金开诚先生等亦都认为山鬼即巫山女神瑶姬。正因为如此,所以瑶姬精魂所化的“三秀”即灵芝草生长于巫山顽石之旁。可巫山顽石又何来甘露呢?试想:巫山十二峰云雾弥漫,巫山女神“朝为行云,暮为行雨”,山间顽石崚嶒赠不平,最易成为清露凝聚之处,石畔灵芝因而多得甘露之惠,滋生繁茂,长青不凋。灵芝草受巫山石雨露滋养,绛珠草亦受神瑛侍者(青埂峰顽石之人格化身)的甘露灌溉,其间联想构思的痕迹清晰可见。
(四)《 楚辞》中的巫山女神与林潇玉形象 

《 楚辞》 是我国古代文化的渊蔽。《楚辞》 中以巫山女神为主角的诗篇有屈原的《 九歌·山鬼》与宋玉的《 神女赋》 、《 高唐赋》 。曹雪芹在构思林黛玉形象的外貌风度与精神世界时,对《 楚辞》中的巫山女神特别是屈原笔下的巫山女神明显有所借鉴。如前所述,林黛玉的前身绛珠仙子之构思源自古代神话中的巫山女神瑶姬,屈原《九歌·山鬼》 所咏唱的就是这个深于情痴于情的巫山女神。古人称万物之精灵为鬼,楚人崇拜巫山,“山鬼”正乃巫山之女神。《 九歌· 山鬼》以其口吻唱道: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罗。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 
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
素质干之醲实兮,志解泰而体闲。既姽婳于幽静兮,又婆娑乎人间。宜高殿以广意兮,翼放纵而绰宽。动雾榖以徐步兮,拂墀声之珊珊。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奋长袖以正衽兮,立踯躅而不安。澹清静其愔嫕兮,性沈详而不烦。时容与以微动兮,志未可乎得原。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 

所描绘的正是一位幽娴灵秀的林黛玉般的少女。其中“姽婳”一词又为曹雪芹采用写入第七十八回,正可为上说作一佐证。曹雪芹主张文学创作应“远师楚人”(第七十八回),他从屈原和宋玉的歌赋中摄取林黛玉形象的素材是极可能的。



二潇湘馆、竹林、湘妃与林黛玉 

林黛玉住在潇湘馆。潇湘馆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青苔小径,卵石铺路,小小三间房舍,幽雅绝尘的环境正衬托出林黛玉之性格。但曹雪芹构思林黛玉的居处有着更为丰富的内涵,有关潇湘馆及其翠竹的文化背景都与林黛玉形象密切联系而不可分割,显示出作者构思林黛玉形象的轨迹。 

潇湘馆原名为“有凤来仪”,乃因其有竹林围绕而联想。相传凤凰以竹实为食,《 庄子· 秋水》:“南方有鸟,其名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注》:“练实,竹实,取其洁白也。”“鹓”乃鸾凤之属,“鹓雏”即小凤,乃古人所想像的最为高洁之生物,习惯以之象征高尚清洁之人。《 韩诗外传》亦谓:“黄帝时,凤凰栖帝梧桐,食帝竹实。”《述异记》所云更详:“止些山多竹,长千仞,凤食其实,去九疑万八千里。”因而凤凰与梧桐、竹、九疑山有密切关联。 

“有凤来仪”典出《 尚书· 益稷》:“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传》:“备乐九奏而致凤凰,则余鸟兽不待九而率舞。”《 箫韶》是舜所制乐曲,奏乐一章为一成,《箫韶》演奏九章,连至贵至洁的凤凰也翩然飞来配乐应节而舞。潇湘馆青翠的绿竹引来了清雅高贵的凤凰,贾宝玉《有凤来仪》诗所谓的“秀玉初成实,堪宜待凤凰,”正象征着林黛玉孤傲高洁的品格吸引贾宝玉倾心爱慕。 
但古人又常以凤凰比喻后妃,因此潇湘馆、竹林、有凤来仪又隐然与舜之二妃娥皇、女英以及她们泪洒斑竹的传说相联系。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探春给林黛玉“想了个极当的美号”,说道: 

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之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交成斑竹的。以万都叫他作“潇湘妃子”就完了。 

娥皇、女英是尧之二女,嫁舜为妃,称为湘夫人或湘妃,见于多种先秦著作,《史记》 中《五帝本纪》 及《 秦始皇本纪》 等亦述及,大家都很熟悉,文繁不引。斑竹典出晋张华《 博物志》卷十: 

洞庭之山,帝之二女,尧之二女也,曰湘夫人。舜崩,二女啼,以涕挥竹,竹尽斑。 

又见于梁任昉《 述异记》卷上: 

湘水去岸三十里许,有相思宫、望帝台。昔舜南巡而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与恸哭,泪下沾竹,竹上文为之斑斑然。 

“苍梧”乃山名,即九疑山,在今满南宁远之南,乃舜与娥皇、女英亡故埋骨之处。潇水发源于九疑山,流人湘江,北向汇入洞庭湖,因合称潇湘。故“潇湘妃子”实即湘妃,唐代刘禹锡作《潇湘神》词两首咏娥皇、女英故事,就直接以词牌名“潇湘神”借代舜之二妃。词云: 

湘水流,湘水流。九疑云物至今愁。若问二妃何处所,零陵芳草露中秋。 
斑竹枝,斑竹技。泪痕点点寄相思。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 

两词虽短,却概括了湘纪传说的全部精华:湘妃泪洒斑竹的悲剧以及姓们对爱精坚贞不渝的高贵品格。因此,曹雪芹借探春之口为林黛玉农别号“潇湘妃子”,不仅有以舜与娥皇、女英的爱情传说暗喻宝黛爱情的寓义,还有用以预示黛玉为思念宝玉而泪尽夭亡的内涵,更有以湘妃甘愿为爱情而泪尽的高风亮节象征林黛玉精神品格的作用。曹雪芹对林黛玉的钟爱与赞赏于此可见一斑。要之,曹雪芹以有关舜妃娥皇女英的神话传说为构思林黛玉的精神风貌和生活环境的素材,与以灵芝仙草和巫山女神瑶姬为绛珠草和绛珠仙子的神话渊源一样,都为这位《红楼梦》的第一女主角开掘并准备了丰富的美之源泉:她那含露带愁、似喜非喜“与众各别.之绝世姿容、超逸灵秀女神般的风度、热烈深挚的情感、坚贞高标的精神都已确定,林黛玉形象特别是她那孤傲高洁的品格与忠贞不渝的爱情融合渗透所形成的悲剧美亦已定性.作者构思创造林黛玉形象的第一步已经完成,林黛玉的身影已经呼之欲出了。


三从崔莺莺形象的联想构思 

《红楼梦》在描绘林黛玉形象时曾多次提及文学形象崔鸳莺。例如: 

(1)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中,宝黛共谈《 西厢》,宝玉借以表达爱情,对黛玉说:“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将黛玉比莺莺。第二十六回宝玉到潇湘馆去看黛玉,一时忘情,又对紫鹃说“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共鸳帐,怎舍得迭被铺床?”又借《 西厢记》 唱词以莺莺比黛玉(按:曹雪芹所引《 西厢记》唱词皆来自金圣叹批本、西厢记》)。 

(2)第三十五回,黛玉“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薄命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均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双文”即崔莺莺,因其名为两个“莺”字迭成,元稹有《 赠双文》 诗,论者以为即指莺莺而言,金圣叹批《 西厢》即称莺莺为双文。此外,第二十六回黛玉曾自叹“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乃莺莺唱词;第四十回行牙牌令又引用张生唱词“纱窗也没有红娘报”:皆可见黛玉以莺莺自比的潜意识。 

 红楼梦》中这些具体描写显示: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形象特别是在表现她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渴望方面,有从《西厢记》崔莺莺形象汲取素材及灵感的可能。俞平伯先生在《 读<红楼梦>随笔》 第三十六则《 记嘉庆甲子本评语》谈到一个实例:第十六回黛玉奔丧后回到贾府,宝玉看见她,“心中忖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这本子上有一条嘉道间人的旁批:“《会真记》:‘穿一套缟素衣裳’合评‘精细’。固也,然尚说出缟素来。此但从宝玉心中忖度,用‘超逸’字‘越发’字,不觉黛玉全身缟素活现纸上。《红楼》用笔之灵往往如此。”俞先生云:“作者写到这里,恐怕的确会联想到双文的一身缟素衣裳、下‘超逸’二字得淡妆之神而遗其貌,正是作者的置身高处。”这是曹雪芹灵活运用《西厢记》崔莺莺形象写林黛玉风度的一例。 

由于《 西厢记》 实乃据元稹《 莺莺传》 改编,故曹雪芹对元镇的《 莺莺传》 、《 莺莺诗》、《会真诗》 等必然十分熟悉,利用元稹笔下之崔鸳莺形象写林黛玉当然更有可能。举显着的例子,元稹《莺莺诗》有“依稀似笑还非笑,仿佛闻香不是香”之句,而己卯本第三回写黛玉之眉目为“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笑非笑含露目”,其下句显然来自《莺莺传》。正因为其间的联系过于显明,故后来曹雪芹又有“似喜非喜”的拟稿(见梦觉本)。第十玖回目“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不仅其中“花解语”、“玉生香”出于《西厢记·借厢》 《 耍孩儿· 尾声》 “娇羞花解语,温柔玉生香”之唱词,“玉生香”一段情节内宝玉闻黛玉袖中异香之描写也可能是从《 莺莺诗》“仿佛闻香不是香”联想构思。 

至于“罥烟眉”的文学渊源,在《 “罥烟眉”诠释》 (《 红楼梦学刊》 1992 年第二辑》)一文已有详论,此处从略。
四晚明才女冯小青、朱楚生和叶小鸾素材之利用 

有历史学家说,晚明是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这比拟或有不当之处,但从十六世纪以来的中国社会,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开始产生并增长,思想界也开始活跃,追求个性解放的人文主义思潮开始逐渐崛起。如果不是明末动乱与满族入主中原打断了这一历史进程,中国封建社会原有逐步孕育出东方式资本主义胎儿的可能。在晚明的人文主义思潮中,特别在经济和文化发达的江浙地区,先后出现了许多才华洋溢且富有个性的才女。她们都曾受过良好的教育,对窒息人性的封建礼教开始怀疑,有的甚至在思想乃至行动上开始了反叛。追求个人人格尊严、追求爱情与婚姻的自由成为她们的人生目的,如果不能达到这个目的,她们宁可舍弃生命:《杜十娘怒沉百宝箱》和《 牡丹亭》中的女主角杜十娘和杜丽娘就是她们在文艺作品中的典型形象。 

曹雪芹在塑造林黛玉形象时、为了渲染她的出身背景以及她那尊重自我、多愁多,情的性格,又从冯小青、朱楚生、叶小鸾等晚明才女的传记中撷取某些素材,加以变化改造,揉合于林黛玉形象之中。试分述之
朱楚生 

朱楚生是晚明名伶,善演调腔戏和昆曲。张岱《陶庵梦忆》有文记述: 

朱楚生,女戏耳。……楚生色不甚美,虽绝世佳人无其风韵,楚楚谡谡(楚楚,鲜明整洁貌。谡谡,劲挺有力貌,语出《世说新语· 赏誉》 :“傻傻如劲松下风。”),其孤意在眉,其深情在睫,其解意在烟视媚行。 

朱楚生风韵极佳,既楚楚可爱又娇秀挺拔有林下风;她的双眉表现出一种独特的意态,她的睫毛显示出深切的情感,而她最善解人意者在那如烟含露的双目,妩媚的神情令人意会而不可言传。张岱集中描绘楚生的眉目之美及整体风韵,曹雪芹第三回从宝玉眼中写黛玉,也正是突出她的“两弯似蹙非蹙罥胃=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以及她那“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风度:曹雪芹与张岱的审美情趣何等相似。 

楚生虽是女伶而有诗人气质,她专深于情,爱好幻想,常常因幻想而失去自制力。她将所有的情感都给予了幻想中的自然、幻想中的情人与幻想中的艺术,以至现实世界不复存在。张岱这样描绘她的多情多愁: 

楚生多遐想,一住深情,摇靥无主。一日,同余在定香桥,日哺烟生,林木窅冥(深远貌),楚生低头不语,泣如雨下。余问之,作饰语以对。劳心忡忡,终以情死。 

必定是夕阳西下的自然景观触动了她心灵深处的往日经验而感到人生的怅惘了吧?《 红楼梦》以黛玉为“情情”之化身,她见落花飘零而自伤身世,常常“抱膝枯坐,自泪不干”, (第二十七回),又闻《 牡丹亭》曲而联想及唐宋诗词名句,认识到时间的永恒与美质的难以久留而产生了对人生的感伤:“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见第二十三回)林黛玉也正是朱楚生那样“多遐想,一往情深,摇飏无主”,最终她亦将“劳心忡忡,终以情死”。在塑造林黛玉形象时,曹雪芹确有借鉴张岱关于朱楚生记述的可能。

竹、芙蓉与芭蕉之象征 

从《 楚辞》始,中国文学特别是诗歌已有“香草美人”的传统,意即以咏赞香草与美人以寄托作者之理想与感慨。曹雪芹《红楼梦》也有借花木香草象征人物品格的创作意图,显著的如杏花写探春,海棠比史湘云,牡丹和衡芜苑的香草藤蔓拟薛宝钗,桃花和茶靡花分别喻袭人和麝月等。对林黛玉,则是以竹、芙蓉和芭蕉来象征她的精神风貌。
(一)竹 

林黛玉所住的潇湘馆为翠绿的竹林所围绕,如前所述,这与巫山女神和湘妃的神话传说有密切联系。由于竹子霜雪不侵、劲直不弯且终年长绿,我国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常常在诗文绘画中以翠竹为描写对象,颂赞她的高贵品格,以致在中国人特别是文凡艺木家的心目中,竹子成为坚贞高标、清雅孤傲的化身。有关竹子的诗文繁多,不胜征引,单康熙四十七年出版的《广群芳谱》就收有《竹谱》 五卷,《楝亭书目》藏有此书,曹雪芹当然读过。略引数则: 

(1)君子比德于竹焉。原夫劲本坚节,不受雪霜,刚也;绿叶萎萎,翠筠浮浮,柔也,虚心而直,无所隐蔽,忠也;不孤根以挺耸,处相依以林秀,义也;虽春阳气王,终不与众木斗荣,谦也;四时一贯,荣衰不殊,常也;垂赘实以迟凤,乐贤也,岁擢笋以成干,进德也。(唐刘岩夫《植竹记》) 
(2)风梢雨箨,上傲冰雹;霜根雪节,下贯金铁。(苏轼《 戒坛院文与可画墨竹赞》) 
(3)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凤凰佳可食,一去一来仪。(张九龄《 和黄门卢侍郎咏竹》) 
(4)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多留晋贤醉,早伴湘妃悲。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薛涛《 酬人雨后玩竹》) 
(5)本是潇湘人,最爱潇湘竹。何处丘中琴,历历潇湘曲。(冯琦《 竹》) 
(6)凤尾森森半已舒,玳纹滴沥画难如。虚心不贮相思泪,还作风流向绮疏。(方伯说《 斑竹》) 

上引这些诗人都可能对曹雪芹构思林黛玉形象有所影响,特别是以竹之品质:劲节而刚,绿翠而柔,虚心而直,贞静而常等写林黛玉的精神世界,更为读者之所共见。 

曹雪芹家亦有爱竹的传统。他的祖父曹寅素喜种竹,在北京、苏州、江宁和扬州等地都随处种竹,几乎与晋人王子猷一样到了“何可一日无此君”的程度(见《世说新语·任诞》。《楝亭诗钞》中屡见以竹为题材的诗篇,如卷二有《题堂前竹》: “晚风洒洒长檐下,九月潇湘可卧游。”祷五《 题西轩竹》:“自是百轩主,幽人岂厌幽。”卷六《使院种竹》之四, 

夕月凌春烟,吹堕古亭右。流光上琅歼,姽婳如刺绣。仙人叱青鸾,俗回罕能觐。惊风一飘飚,逸气不可囿。帝止杳何期,埃尘弥宇宙。所赖素心侣,洗伐脱泥垢。世占利执徐,此语益悠缪。惟有君子贞,周防庶长茂。 

强调竹子之潇洒、幽洁、飘逸、素心,誉之为君子,又语连“潇湘”、“姽婳”,均与林黛玉的精神风貌相似,有影响曹雪芹构思之可能。
(二)芙蓉 

《 红楼梦》两次以芙蓉比黛玉:一见于第六十三回群芳夜宴,她抽得芙蓉花;二见于第七十八回,贾宝玉撰《芙蓉女儿诔》祭晴雯,在花丛中受祭者却是黛玉,庚辰本脂评又云:“当知虽诔晴雯,而又实诛黛玉也。” 脂评又见于靖本批语抄件第144条。 

据《 广群芳谱》 卷39 ,木芙蓉一名“拒霜花”, “最耐寒而不落不结子”,“种池塘边,暎水益妍”。第三回林黛玉出场时,作者有一段韵文描写她的容貌风度,其中“闲静时如娇花照水”,“娇花’夕并非泛指,正指池上芙蓉而言。《 广群芳谱》又记:“此花清姿雅质,独殿群芳,秋江寂寞,不怨东风,可称侯命之君子矣”。按此处典出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曹雪芹在第五回《 红楼梦曲·虚花悟》,第四十回湘云所言牙牌令诗句、第六十二回探春所抽各花签三次运用过“日边红杏倚云栽”,故高蟾此诗所写木芙蓉的情神必为曹雪芹注意且用为林黛玉形象之素材,秋江寂寞而不怨东凤的木芙蓉,正是林黛玉清姿难质高傲宁静品格的象征。曹雪芹为木芙蓉花签设计的题词“风露清愁”,既切合木芙蓉的风韵,又与林黛玉多愁善感的气质相吻合,故众姊妹都说“除了他(林黛玉),别人不配作芙蓉”。 

古人歌咏木芙蓉的诗词,亦多注意于此,例如: 

(1)翠幄临流结绛囊,多情常伴菊花芳。谁怜冷落清秋后,能把柔姿独拒霜。(刘埕《 木芙蓉》) 
(2)千林扫化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苏轼《和述古拒霜花》) 
(3)辛苦孤花破小寒,花心应似客心酸。更凭青女留连得,未必愁红怨绿看。(范成大《窗前木芙蓉》 ) 

“青女”系神话中的霜雪女神。三诗皆注意颂赞芙蓉霜中独艳的“晚芳”品质,这种品质,除了菊花而外,在花中确是芙蓉之所独具,而且这与竹子的霜雪劲节亦相配合:曹雪芹取木芙蓉为林黛玉形象之象征确实贴切不移。
(三)芭蕉 

怡红院中对植芭蕉与海棠,贾宝玉为之题额“红香绿玉”。“黛”为青绿色,黛玉之名意即绿玉,而此处却用为芭蕉的代词,可见曹雪芹有以芭蕉象征黛玉的意图。第十七回介绍“潇湘馆后院有大株梨花兼着芭蕉”。芭蕉叶阔大且终年绿翠、久已成为爽朗高远的象征。黛玉个性有其明朗幽默舒思空人一面、、以芭蕉为喻也很适当。种植芭蕉以观绿阴并听夜雨乃古代诗人之韵事,他们只要一写芭蕉诗,不是欣赏它的绿阴碧光,就是追求雨打芭蕉的凄清意境,贺铸《题芭蕉叶》谓:“隔窗赖有芭蕉叶,未负潇湘夜雨声。”曹雪芹之所以要在潇湘馆后院种上芭蕉正是为了以芭蕉夜雨衬托象征林黛玉的凄凉处境与多愁性格。李清照晚年有《添字采桑子》即咏此情境,最合黛玉与芭蕉之关系: 

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久雨),点滴霖窟,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芭蕉舒卷的碧叶,有如林黛玉那禁闭而又深广的内心世界;雨滴芭蕉与雨洒竹林一般,都衬托并表现了林黛玉的愁苦幽婉的心境,在第四十五回林黛玉咏《秋窗风雨夕》有过特笔描写: 

这里黛玉喝了两仁稀粥,仍歪在床上,不想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秋霖脉脉,阴晴不定,那天渐渐的黄昏,且阴的沉黑,兼着那雨滴竹梢,更觉凑凉。 

黛玉自在枕上感念宝钗,一时又羡他有母兄,一面又想宝玉虽素习和睦,终有嫌疑。又听见窗外竹梢蕉叶之上,雨声浙沥,清寒透幕,不觉又滴下泪来。直到四更将闲,方渐渐的睡了。 

雨滴竹梢蕉叶的气氛,与林黛玉当时心情的悲凉寂寞正相一致。总而言之,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自引冷、芙蓉、芭蕉等草太为林黛玉性格的象征,又随情境的变化加以特笔描绘衬托林黛玉的内心世界,实在是一种非常高明的文学技法.具有含蓄韵雅的美学价值。


六“黛玉葬花”情节之构思 

第二十三回和二十七回两次写及黛玉葬花,乃正面描绘黛玉诗人气质的场景,对林黛玉形象起了极好的烘托作用。这一情节的素材,显然来自唐代名诗人刘庭芝(希夷)《代悲白头翁》和明代唐寅(子畏)《 花下酌酒歌》 及其葬花轶事联想构思。如《 代悲白头翁》: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洛阳女儿好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全唐诗》 卷八十二) 

唐寅的《 花下酌酒歌》已有受上诗影响的痕迹: 

枝上花开能几日,世上人生能几何?昨朝花胜今朝好,今朝花落成秋草。花前人是去年身,今年人比去年老。今日花开又一枝,明日来看知是谁?明日今年花开否?今日明年谁得知?(《六如居士全集》卷一) 
将刘希夷与唐寅的诗句与《 葬花词》比较,可见后者曾深受它们的影响与启发。至于黛玉葬花之情事,除了生活原型本身的素材而外,也有据唐寅轶事构思之可能: 

唐子畏(伯虎)居桃花庵。轩前庭半亩,多种牡丹花,开时邀文征仲、祝枝山赋诗浮白其下,弥朝浃夕,有时大叫痛哭。至花落,遣小怦一一细拾,盛以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作落花诗送之。《六如居士外集》卷二) 

刘庭芝和唐寅都是作者在第二回提及的“正邪两赋”之“情痴情种”,以其诗句及轶事构思黛玉葬花的情节以充分表现林黛玉形象之美当极可能。 

自唐寅之后至曹雪芹之前,“葬花”屡见于记述。如晚明冯梦龙编《醒世恒言》 中《灌园叟晚逢仙女》 中写及秋先有“葬花”、“浴花”之事: 

(秋先)到花谢时则累日叹.息,常至堕泪。又舍不得那些落花,以棕拂轻轻拂来置于盘中,时常观玩。直至干枯,装入净瓮。满瓮之日,再用茶酒浇奠,惨然若不忍释。然后亲捧其瓮,深埋长堤之下,谓之“葬花”。倘有花片被雨打泥污的,必以清水再四涤净,然后送入湖中,谓之“浴花”。 
晚明吴江才女叶小鸾有“戏捐粉盒葬花魂”之诗句(详前)。明末清初的着名诗人杜浚(他是曹雪芹祖父曹寅的忘年交,入清不仕的明遗民)也常收集干枯的瓶花葬埋于屋旁,见其《变雅堂文集》卷八《 花家铭》 

余性爱瓶花,不减连林。… …凡前后聚瓶花枯枝计百有十三枝为一束,择草堂东㑿地穿穴而埋之。铭曰,妆菊、汝称、汝水仙、木樨、莲房坠粉、海集垂丝,有荣必落.无生不衰,骨痊于此.其魂气无不之,其或化为三大勺真诗乎! 

“花冢”之名,始见于此。至于黛玉之花家又名“埋香冢”,应取意于唐李贺《李长吉歌诗》 卷四《官街鼓》“柏陵飞燕埋香骨”,第二十七回目下句正作“埋香冢飞燕泣残红”:曹雪芹将黛玉比赵飞燕,除了以其形体之瘦削象征她性格之清高孤傲而外,从李贺诗句联想构思当亦可能。 

此外,作者祖父曹寅《 楝亭诗钞》 卷四有《题柳村墨杏花》 七绝(“柳村”姓陶,乃曹家所聘之老画师): 

勾吴春色自藞苴,多少清霜点鬓华。 

省识女郎全匹袖,百年孤冥葬桃花。 

末两句之意象亦极可能予曹雪芹之构思黛玉葬花及花家以影响。(按“藞苴”,不熟粗糙之意,出《朱子语类》 。) 

除了以上所引述的前人诗文的渊源及影响而外,黛玉葬花之情节也可能取自生活原型本人的往昔经历。第二十三回写黛玉葬花形象:“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竹〔锦〕囊,手内拿着花帚”,庚辰本有三条脂评: 

(1)一幅采芝图,非葬花图也。 
(2)此图欲画之心久矣,誓不遇仙笔不写,恐袭〔 亵〕我颦卿故也。己卯冬。 
(3)丁亥春间偶识一浙省发〔客〕,其白描美人真神品物,甚合余意。奈彼因宦缘所缠无暇,且不能久留都下,未几南行矣。余至今耿耿,怅然之至。恨与阿颦结一笔墨缘之难若此。叹叹。丁亥夏,畸笏叟。 

前两握批语应出于脂砚之手,末条乃畸笏所批,他们二人皆曹家人(脂砚可能是曹雪芹的堂兄弟,畸笏可能是曹睿锵允诀煊裨峄瞬芗胰耸煜爸墒隆A主煊窈脱Ρ︻蔚纳钤湍送蝗耍ㄏ旰螅峄ㄔ鲜录纯赡苁撬比赵诮曹家西园或曹家桃源别墅(随园前身)的闺中游戏,受到曹家诸人的注意与欣赏,多年后为曹雪芹写入《红楼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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