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一张饼

初2108班  谭思娴

指导老师：康 彬

班主任:   肖 惠

四方食事，不过一碗人间烟火。

小时候，从家到学校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株风姿绰约的香樟树，夏天，枝繁叶茂，不算很美，却很舒展，过滤了醇美的阳光，只在老店门口的台阶上留下微妙变幻的光圈，在树影边缘徘徊，却并无纸醉金迷之感。

店老板四五十来岁了吧，矮胖，曾经是一位女老师，眼睛大概常年被灶台的烟火熏着，如积灰的小电灯泡，她脸上，嘴角，眉梢，甚至皱纹都常扬起淡淡的笑意，很淡很淡，或者应当说是从眼底冒出来的，如春天时令人欣喜的草色，从不见她嘴角下垂，耷拉着脸。

老板娘的围裙和袖套总是极有规律地更换，橙色的围裙必搭红色的袖套；黄色的围裙，必搭绿色的袖套……那围裙常如一簇火苗，在放学后那令人眩晕的金黄暖热中闪动，小店没有玻璃门，一进店，每个角落都有一种被阳光烘烤的气息，令人心里踏实。

老板娘做梅菜扣肉饼的手艺可谓一绝。推着婴儿车的少妇，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蹦跳推搡的小男孩，一经过那店，谁不被那夹着丝丝酱香的梅菜香味而吸引呢，谁不被那纠缠在空气中的香气牵进店里呢。总是一群人挤在灶台边：“加番茄酱。”“加辣酱”，老板娘总是挂着招牌式的微笑。她的饼是现做，擀面，揉揪成面剂子，压扁，撒上梅菜扣肉，她用手掌掂一掂，用手指沾一沾，便明白要用多少盐，多少粉，多少水，饼看似薄脆，饼面有几处隆起，有几处焦黑，咬下去却是又软又有韧性。那灶下的火苗，在我童年从未熄灭，如天上的星辰，小店门口的台阶上，年年的落叶重重叠叠，婆娑的树影重重叠叠，街上人来人往的痕迹重重叠叠，重叠了许多年的光阴。

父母从小很少管我，有一次回家没带钥匙，父母都不在家，晚上八点了，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月光苍白，仿佛要将我淹没。小区墙上小孩子的涂鸦和裂开的缝隙如一个个青面獠牙的狰狞笑脸，一粒沙子吹入我的眼睛，我感受它刺破我的眼膜，感受它的体积和大小，忽想起小妹还在幼儿园，没回来。

我看见妹妹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炸开，仿佛有一道霹雳砸下，妹妹缩在墙角双手环着膝盖，看门的老头已经走了。我觉得心突然被攥紧，为自己的粗心而内疚。

我要补偿我的过失，我背着妹妹，不让她下来。妹妹噙着泪，哼今天学的儿歌给我听：“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跳呀跳呀一二，一……”

妹妹脆生生的声音在胡同小巷响起，如同在一个无尽黑暗的山谷里回荡，冷月寒星缀在萧瑟天幕中，天上是一片片被撕裂的云和散落满天的破碎星辰，街上没有一个人，葱花炝锅的气味从别人家溢出。我背着妹妹经过那棵香樟树，狂风把树枝打得噼啪作响，我和妹妹的影子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有什么清冷的东西从我眼角滑下，又苦又涩。

我和小妹还未吃饭，我走进店，问还有没有饼，老板娘说有一块，是她女儿的。我背着小妹走出，身后传来声音：“还没吃饭吧？快进来。”我扭头，老板娘依旧挂着笑，穿着拖鞋匆匆跑出，她很胖，喘着气把饼塞给我，头发凌乱如风中的杂草，两颊是滚滚不断的红晕，正如那簇火苗，我张嘴想说什么，她连连摆着手，摇着头：“你父母常很晚回来吧？下次记得早点接妹妹。”

梅菜扣肉饼本是淡淡的甜，和着泪水却是咸的。

我忽想起那些曾经我记不起来却从未遗忘的味道，五六岁时的豆花和馒头，七八岁时的车轧糖，外婆煲的汤和外公的火锅……那些味道，如同故乡的气息和脉膊，融入我的血液，而那家小店内温暖的火光，曾经伴随我走过山高水长，以及未来更远的地方。

后来，那家店拆了，老板娘也许去了别的城市，也许就在大街上与我擦肩而过。我吃过许多地方的饼，可再也不觉得那么好吃。尽管我知道，这与饼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