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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特稿〗刘笑伟‖第八届鲁迅文学奖作品《岁月青铜》(一)

编者按: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评奖办公室2022年8月25日发布【2022年】第3号公告,军旅诗人刘笑伟诗集《岁月青铜》(中国言实出版社,2021年10月出版)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经诗人同意瞭望中国新媒体独家刊载《岁月青铜》诗文,以飨读者。

《岁月青铜》序言

谢冕

展开这本诗集,满本都是雄浑的声音。底色是绿色的,战车、炮筒、将军和士兵,满眼的绿色,仿佛是盛夏时节,雨水丰沛,浇灌那些远山近树,充满生机。但是目前那绿色是仅仅属于军人的,很壮丽,但未必很鲜亮,有重量,甚至显得沉重,是由于承担,那绿色仿佛蒙着浓厚的沙尘,战争的影子,远远近近。这诗集的开篇之作,便充满了雷电:朱日和,钢铁集结!

现代战争惊天动地的身影,是我们所不熟悉的。这里是沙漠腹地,深褐色中有绿色的光影在行动。那些诗句都是钢铁的韵律。犹如夏日的篝火,暴雨般锤击,金属浸透迷彩,在晃动的灯光下,响彻我们灵魂的四壁。我们是中国军人,我们形成了绿色的海洋,是枪炮所构造的金属的鸽子,是夏日乐章中最热烈的一个章节,是峭壁上的花朵和黄金。诗人向我们展示的是我们不熟悉的别样风景,一种由坚定和刚健拧成的旋律,呈现的是庄严肃穆的雄浑之美。

即使是以淡出您审美的角度审视这诗集,它特殊的美感也给我们以震撼。还是诗人的句子神妙,他形容这特殊的风景:这是“热血开在身体外的漫山遍野的红杜鹃”,这是直指苍穹的利剑,这是冲击蓝天的极限飞行。所有这些,对于我们是多么陌生的声音和色彩,它是这样强烈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以另一套语言和意象演绎着我们熟知的概念,这就是和平和爱情,壮士的威武原本是温柔的。

我们读过许许多多的诗,那些诗都很优美,也很多情。有家园之美、都市之美、女性之美。每一次集会,每一次讨论,展示在眼前的几乎是全覆盖的甜美和温情。这很好,毕竟生活的主要构成是这样的。但是实话说,读多了有点腻,絮絮叨叨,千人一腔,有点审美疲劳。读者对于诗的期待原本是多面的,需要甜美,也需要不甜美,通体的流畅之后,甚至需要一点艰涩。于是,面对着另一种美的冲击,因为有点陌生,于是几乎就有一点兴奋:它毕竟打开了另一种美感的窗子。

记得前人有过谈论,那是钟嵘的《诗品》,一本给诗人“评分”的古代诗歌理论经典。它说到诗人张华的写作,给了个低分(好像是下品),理由是,“犹恨其儿女情多,风云气少”。这里提出了两个概念:儿女情,风云气。本来二者是并行不悖的,并没有高低之分。

但是,因为涉及对于诗人的评价和定位,这就有差别。对于一个杰出的诗人而言,他可以写儿女情,但他不能少风云气。例如杜甫、苏轼和陆游,甚至李清照或辛弃疾,都是如此。谈到军旅诗,绝不可少的是诗中应有风云之气。军人的诗可以有柔情,但不可没有钢铁的音响和节奏。正是在这点上,我充分肯定刘笑伟的写作。

因为曾经当过军人,总是怀着亲切感阅读军旅诗。这本《岁月青铜》,除了充盈篇页间的那股激荡人心的英雄气,它基于军旅生活的现场感也十分感人。军队在沙尘中行进,战鹰在海天间翱翔。前进的连队停下脚步,在操场或是在会场,在紧张演练的空隙集结,这个连和那个连开始唱歌竞赛,他们叫“拉歌”。这是军队生活中最通常的场景,但在诗人笔下,这日常的活动,却写得有声有色,不同凡响:声音中的火焰,瞬间光芒万丈,加入钢铁,加入奔腾的想象,青春在奢侈地燃烧。

你们可能有所不知,此刻精心阅读这诗句的人,大约在整整70年前,曾经是“指挥”拉歌的一个连队中的、一个小小的“文化教员”。队伍英武雄壮,士兵久经沙场,而临阵指挥拉歌的,却是怯生生的刚刚参军的中学生。你们可以想象这个当年的小战士的心情。

刘笑伟有一支点铁成金的笔,他能够在平凡中写出不平凡。语言是通灵的,但总是出奇制胜,时时现出华彩。再如《拉歌》,他说军人的诗,惊天的韵脚,这还不够,进一步形容:“这歌声中有盐,有黄金”,顿然间,平凡的事物放出了光彩。再如《荷戈行吟》,写军人的一个普通的早晨,诗句:炫目的精灵,刚劲的乐曲,诗人怀抱一万朵鲜花和叶片,阳光照耀着坚硬的骨骼、不屈的精灵。

体验了军人内心的壮阔之美,我们终于见到了军人的柔情。那是移防之夜,写与妻儿的依依别情:你的目光里含有冰块,不断撞击着我的脸颊,你向我展示孩子的眼睛,这漆黑的夜晚空无一人,只有马蹄声碎。军人笔下,柔情万种也带有金属的节奏。谢谢穿军装的诗人,谢谢你们雄浑的、壮阔的、充满浩然之气的诗篇。

谢冕

【评论家简介】谢冕,福建福州人,1932年生,文艺评论家、诗人、作家,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名誉委员,《诗探索》杂志主编。

诗集《岁月青铜》 刘笑伟著

《岁月青铜》

刘笑伟

第一辑 钢铁集结

朱日和:钢铁集结

这是战斗的集群在集结,

在辽阔的、深褐的大漠戈壁疾驰,

翻腾起隆隆的雷声。

犹如夏日的篝火,用暴雨般的锤击,

为祖国送去力量和赞美。

这是战斗的集群在集结。

金属浸透迷彩,峥嵘写满军旗。

中国革命的果实,在我们思想的丛林

扎下深深的根:长征,依旧每夜

在灯光下进行,延安窑洞的烛火

响彻我们灵魂的四壁。

我们是中国军人,

是绿色的海洋,是枪炮所构造的

金属的鸽子,是夏日乐章中

最热烈的一节;是峭壁上的花朵和黄金,

是转折关头升腾的烈焰,

是凤凰涅槃般的浴火重生。

我们守卫着黄河的古老,

守卫辽阔的海洋和天空,

以及敦煌壁画的色彩。

我们热爱的云朵,垂下雨滴

守卫祖国大地上每一粒细微的种子。

这是战斗的集群在集结。

电磁的闪电蓄满山冈,

巨舰驶向深蓝。

我们是深山密林内,大漠洞库里,

直指苍穹的利剑,

是冲击蓝天的极限飞行。

是惊涛骇浪里,潜在最深处的

无言的威慑。我们是神舟,是北斗,

是天河,是天宫,是嫦娥,是蛟龙,

是写在每个中国人脸上自豪的微笑。

这是战斗的集群在集结。

我们是强军征程上,品味硝烟芬芳的

年轻的脸孔;是迈向世界一流的

热切的渴望;是热血开在身体外的

漫山遍野的红杜鹃。

只要有古老的大地,只要有复兴的梦想,

只要有美丽的人流和耸立的大厦,

我们就会永远用警惕的姿势抗击阴影,

只要有祖国的概念,只要和平与爱情,

我们军人的意义就会永远

在大地上流传,绵绵不绝。

《岁月青铜》诗集宣传海报

描红

——写在西沙石岛“祖国万岁”石刻前

礁盘上的礁石

是风,一阵阵雕刻出来的

是浪,一次次冲刷出来的

是盐,一点点侵蚀出来的

石头表面,布满时光的弹孔

凸凹不平——也就是说

在上面刻字

仅有钻头、锤子和刻刀是不行的

必须有舍生忘死的爱

必须有彻入骨髓的孤独

那个日子,也许是2000年的一天

其实,是哪一年并不重要

甚至这一年使他的爱

迎来了新的世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如何在十几米高的礁石上

刻下这四个大字的

重要的是,他是用什么颜料

让这四个大字如此鲜红的

刻字的那一刻

一定是个黎明

随着朝阳喷薄而出的

还有一个士兵的激情

他让战友用粗绳系住腰部

悬空在岩壁间

一笔一画地凿刻着

那时候,清澈而多彩的海水

一定掀起了百米高的巨浪

这块叫做老龙头的巨石

一定回想起自己五千年的沧桑

并在中国的南海边抬了抬头

擎起万丈霞光

大洋上,液体的山脉

一座座耸起,此起彼伏

浪花染白山顶,宛若雪山

再让阳光镀满黄金

使整个南海充满神圣的质感

五天五夜啊

整整五天五夜

四个大字写成的时候

他一定看到

天空中下起牡蛎和贝壳的暴雨

一定听到了海神的嚎啕大哭

那一天,一位中国士兵

完成的最后一道工序是:描红

把祖国万岁四个大字染上颜色

他没有用颜料

他用了一代代的士兵

忠诚热血里最隐秘的那种红

最无悔的那种红

汗珠和血液提纯出的那种红

忠诚和大爱冶炼出的那种红

仅仅一滴,就会让军人沉醉的那种红

他一笔一笔地描着

画笔上并没有颜色

他仿佛具有了无中生有的能力

笔画间气韵流动,色彩高飞

那刻骨的红

发出阵阵金石之声

《祖国万岁》 刘笑伟 摄

终于,“祖国万岁”四个大字

与叫做“老龙头”的礁石

如此奇妙地融为一体

今生今世,我从未见过

如此鲜艳的红

这片红,闪电一般击中了我

这是一个中国士兵

用钻头、锤子和刻刀

在我身体里凿出的颜色

他把这片红,深深描入礁石和我的血液

让我每天的心跳

和南海的波涛一起

汹涌澎湃,响彻我和我的祖国

昆仑

一直在等待一首诗的到来

在那最初的原点,细流潺潺

拉响了高山。野鸟点燃了大漠孤烟

这是我诗中的语言吗

是我诗中的意象吗

起伏的峰峦,宛如思绪

树林和山涧是思考的产物

迸发出泠泠脆响。花的语言五彩缤纷

与云朵相互押韵。不远处,雪峰林立

让人一眼经历两个季节:春日与冬天

我是粗犷的,也是温柔的

冻土与冰川,捧起湛蓝星空与一弯新月

裸露在大地上,连绵数千里

像一部长达数万行的民族史诗

被仰望者日夜吟诵

袁志军 摄

一直在等待一首诗的降临

内心里是冰,也是熔岩

是冻僵的火,是火中的战栗

是野性的平仄,是尖锐对立的

颈联与颔联。簇拥着点地梅、虎川耳草

这是诗中意象最有生机的部分

而冰层破裂,山泉喷涌的意象

在蓝空中,形成一把把冰刀

刺向突兀晴空里的湛蓝

云朵出现了,这是抒情的必需品

是诗歌朗诵最动人的片段

虚无缥缈间,满头白发的布格达板峰

让时间渐渐有了怀念的意义

袁志军 摄

一直在等待一首诗的降生

昆仑之所以谓之昆仑

不是因为石头,而是因为精神

不是因为苍凉,而是因为坚守

不是因为绵延上万年,而是因为

一代代戍边军人在这里留下的

身体。在这里大声朗读历朝历代的

连绵起伏的边塞诗

在这里戍守久了,肌肉会像岩石

岩石也会有肌肉的质感与体温

这是坚韧的力量,沉默的力量

把一万吨雷声压进胸膛的力量

把一种信念托举到

天空和太阳之上的力量!

那一天,我炽热如血,又冷峻如霜。

就这样,一首军旅诗诞生了

标题是两个散发异香的汉字:昆仑

袁志军 摄

石头上的边境线

一块石头

在营区里静静伫立

上面有一条曲折的线

仿佛岁月的年轮

清晰可辨

别人看不懂它的含义

只有这个边防部队的人

才能读懂

这是一条

深深刻进石头里的线

一条承载着朝阳与雪山的线

一条从中可以听到雷霆

看到闪电的线

一条如山川般古老

如大海般年轻的线

这条线

隐藏在营区的一角

一块岩石上

深深的印记

让我触目惊心

这是一道我们边防部队

所守卫的曲曲折折的

祖国的边境线

它被第一代守卫者

刻在石头上

一代又一代边防官兵

用手作笔

年年在上面描红

坚硬的石头上

形成了这道深深的印记

70年了

这条线从没有收缩过

哪怕是一寸 一毫

袁志军 摄

军营观月

军营观月,不可忽略

它的前景。铁打的营盘

被一层层汗水浸湿

打磨出凛凛寒光

暴烈的火炮此刻亦变得驯服

炮管略微高抬,指向夜空

一只细小的蟋蟀

触角挑起几缕夜风

将渐渐冷却的炮管

化为绕指柔

这还不够。军营观月

你必须加入某种声音

譬如边境线上

界碑拔节向上的声音

松针与苍鹰对峙的声音

野花攻占峭壁上

最后一块领地的厮杀之声

最关键的是,必须加入

热血在脉管里涨潮的声音

心跳化为战鼓

锤击着天宇巨大的鼓面

让星星溅满夜空

只有这时,它才会出现

尽管浑圆饱满

也要称之为边关冷月

恰似一枚圆圆的勋章

奖励给戍边人

一地散碎的白银

足够远方的亲人

支付所有美丽的夜色

袁志军 摄

勋章

黝黑的脸

白白的牙

这片黑,就是阳光

留给士兵的勋章

皲裂的手

有着锉刀一般的硬度

布满茧花的手

就是磨练

留给士兵的勋章

导弹发射架

发出低沉的吼声

按动发射键的手指

突破大山的沉默

武器优美的弧线

就是天空

留给士兵的勋章

每一个当过兵的人

我在人群中只看一眼

就可以认出

因为他的头发里有光

身子里有光

胸前有一枚亮闪闪的

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这就是岁月静好的和平

如此耀眼的勋章

就挂在

每一位士兵的胸前

袁志军 摄

对峙

抬起头来,我看到了一匹蒙古马

穿过黎明扬起的马鞭

在草原上敲击疾风,四蹄踩着闪电

成为呼风唤雨的可汗

它凝视着我。眼睛里的蒙古草原

唤醒了一大片飞驰的武士

骏马奔腾,让诗中的动词

在马背上跳跃,剑光席卷历史

对峙,心也有眼睛。我看见

自己背上长起驼峰,储存了

一个小小湖泊的水

隐藏着徒步穿越沙漠的梦想

抬起头来,与蒙古马对峙

渐渐看到了自己,奔波,隐忍

无惧死生,通体刺出光芒的利剑

成为时光草尖上的神

隐藏

把一匹蒙古马

隐藏在动词里

是藏不住的

作为风与电的近义词

白纸上掀起一阵阵尘土

落满了我的书房

把一匹蒙古马

隐藏在精神里

是藏不住的

吃苦,耐寒,一往无前

这些古老的汉字

垒起金色的圣殿

耸入云霄

让人前来朝拜

把一匹蒙古马

隐藏在心脏里

也是藏不住的

红色的血液

可以让万马奔腾

扑通扑通的声音

永无止息,响彻昼夜

这是文字的心跳

敲打着历史苍穹

袁志军 摄

骑兵们

蒙古马

在战场上

是最合格的战士

是的,它们是战士

这绝不是拟人化的称呼

那一年

骑兵这个兵种取消了

大草原上

骑兵的后裔们

依然是战士

它们把勋章刻在了身体上

明眼人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快于光

如果讲一讲空军的故事

我怕自己的语速跟不上

古人发明的所有词汇

都跟不上它的速度

快于风驰

快于说到就到的曹操

甚至快于光

在这里

有一种训练

叫“自由空战”

空战中

有一种最高荣誉

叫金头盔

不仅靠更复杂的相控阵雷达

不仅靠更先进的火控系统

不仅靠更灵敏的座舱显示器

你必须把鹰眼隐藏在眼眶里

把猎豹隐藏在身手里

你必须比风还自由

比失重更进入状态

万里蓝天之上

你必须快于光

让思维的闪电

化为瞬间的绕指柔

快于光

伸展的军旗

形成红色的激流

快于光

旋转的天空

化为蓝色的箭头

交汇于你的眉宇之间

捧着金头盔

你会蓦然发现

世界上最快的事物

不是光

而是生死

一瞬间

仅仅是一瞬间

因你的技艺超群

战争为你选择了生

朱日和的“狼”

走进大漠戈壁

风直接吹进胸膛

像刀子一样

刮你的骨头

抵近朱日和

仿佛听见一声狼嚎

让一个人心惊的声音

一定会让一支队伍心惊

朱日和

无数支“红军”败北于此

“踏平朱日和

活捉满广志”

成了多少军人的梦想

他有狼的韧劲

——把自己逼到绝境

把自己难到极致

烈烈阳光里

深邃星空下

他把兵个个逼成了狼

他有狼的狡黠

他说:拳头打败指头

其实,拳头就是合成战斗群

他的指挥员

人人可以呼唤炮兵

可以呼唤直升机

——指头再硬

也敌不过攥紧的铁拳

他把骨头当做琴弦

每个漆黑之夜

在大漠深处敲响铜声

让人听到狼嚎

让人感到“蓝军”的神秘与可怕

抵近朱日和

你也在抵近一只狼

“我是蓝军旅长满广志”

——他伸出手来

即使是握手

也让你胆战心惊

枪族

大片森林汹涌不息地跌倒

经过死亡精心的雕琢

成为枪的一部分

乌黑的矿石冶炼无数次之后

凝聚成枪的脊梁

和闪亮的准星

枪的脾气

是世界上最暴烈的脾气

一触即发,迅猛而无情

里面包含着太平洋翻卷的波涛

和南美洲黄铜的岩石上那缕神秘的月光

枪的语言是世界上最简洁的语言

只有一句话,不容你回答

或者站起来或者死亡

不允许你有别的选择

枪是世界上第一千零一个种族

枪是世界上最刚强也最懦弱的人种

当有一天,所有的枪

在沉寂中长满青苔,或者生根、发芽

它所吐露的花朵

是人间最美的春天

雪线巡逻

在氧气都吸不饱的高原

端午吃上粽子,几乎是一个梦想

天空湛蓝,雕刻出一座座雪山

迎风拔节的云朵

以迅雷的速度

接近一动不动的苍鹰

端午,雪山就是粽子

一个个有序排列

头顶上自带细腻的白糖

甜得仿佛要融化

阳光的金线,缠着

宛若粽叶的绿色山谷

这些大山是祖国的

每一块界碑,都是一粒种子

里面住着屈原的《离骚》和《九歌》

抚摸这些石块

就会流淌出阵阵香气,经久不散

端午,雪山就是粽子

让寒风的刀一片片切割下来

巡逻路上,战士蘸着白雪

一口一口,放在嘴里慢慢咀嚼

袁志军 摄

营区之晨

在阳光急行军到来之前

这里只有雾气,散兵游勇般地

在大地上漫游,似乎并不流连于

安宁扎寨

山作为背景,作战地图一样陈列

映衬着棱角分明的营房

似刺刀,内心中饱含着凛凛寒光

军号响起的时候,雾气迅速撤退

大山也增加了高度

太阳如诗,充满音乐的力量

汹涌澎湃,弹奏战士的铮铮铁骨

新的一天以光速到来

携带着金灿灿的汗滴,硝烟般的咖啡味道

兵法般善变的天气也已抵达

复活

军旅诗也有舒缓之时

当士兵们小憩,远山头顶着清泉

以泠泠作响造句

几朵山花染绿纸上一角

那意境妙不可言

旋即,风格转换

语言的蒙太奇

解读大漠孤烟

直抵长河落日

英雄情结一一复活

腰下之剑舞动楼兰之风

甲光向日咏叹金鳞

一组组词语的雷霆

伴着闪电,在笔尖闪亮碾过

那意境同样妙不可言

袁志军 摄

与玉龙雪山对饮

是酒,也或许是茶

是什么并不重要

这是一种人生庄严的仪式

坐下来,用自己沧桑的青春

与玉龙雪山对饮

青春是山脚铺张的草甸、青松

中年是山腰孤傲的云杉、冷杉和红杉

再向上,老年就只剩下石灰岩、玄武岩的黑

还有冰川的白

有岩石的语言

有云朵的修辞

高处不胜寒,却盛产让人噙着热泪的诗

你永远揭不开她的面纱

却永远被她吸引到天荒地老

头顶的雪花,顺着额头融化而下

一泓浅蓝色的湖泊

倒映着玉龙雪山的青葱岁月

和你忧伤的琴曲

取一瓢饮,雪水甘冽

如酒,亦如茶

与玉龙雪山对饮

渐渐地,你也成为一座雪山

头上渐渐生出白发

冷若冰霜,又热烈如初恋

在军博,参观美U2侦察机残骸

安静里藏着惊心动魄。正如一朵洁白的云

隐藏着闪电和风暴。正如一个名词

隐藏着形容词和动词的韵味。

气,就是这样一个词:这个词里

我可以看到气吞山河的气,

血气方刚的气,正气凛然的气,

怒目圆睁、令人胆寒的气也扑面而来

用胸膛与子弹较量的气,

把身躯交给烈火的气!这些气

把高空中的钢铁洞穿,把陆地上的钢铁

烧化。这些气,可以燃烧成乌黑天宇里

闪烁的金色星体。这些气,可以站立起来

背后是一面面壮美如画的战旗

惊心动魄里也有云淡风轻。正如动词

可以静静地转化为名词。击落是一个名词

成为军事博物馆展室中墙体的一部分

击落是黑洞洞的,折射着天空中的阳光

还有地面操作者高超的技艺。击落里

还隐藏着声音,七十年后金属撞击之音

还围绕着我的耳膜,轻轻地向我教唱

英雄赞歌。而此刻,北京天高云淡

正在享受和平的、充满花蕊和芳香的阳光

一次参观就是一次传奇。现在,军博的广场上

我挺立着,如导弹,可以拥抱云朵

如战斗机,可以随时腾空。阳光密密麻麻

编织着我的身躯。我是钢与气的融合体

正如晴天响雷,正如大海扬波

在天空与大地之间,激荡战争与和平的画卷

雪山的重阳

岁岁重阳。今天的雪山格外的高

高于云朵和边塞诗的语言

视线之外,苍鹰和河流相互绽放

峭壁悬崖之上,一朵野花

打开了金灿灿的秋天

登高的,不止于战士的步履

更有呼吸着氧气的意志

一步一步,接近极限

在雪山上眺望万里群山

最明白“锦绣”与“多娇”的意蕴

重阳节是一种气味

缠绕在鼻尖。这种思念

比天空更湛蓝,比诗句更古老

战士在巡逻,山道像家乡话一样蜿蜒

他在想:我在替年迈的父母亲登高

让他们在远方安享春天

他在想:不似春光,胜似春光

多么美妙的寥廓江天万里霜

袁志军 摄

鹊桥

在高原,雪山之上的哨卡

有军嫂来队探亲

是一件无比奢侈的事情

那年春节,经过无数道辗转

一片火红的围巾

即将点燃雪山

比春天万顷繁花的降临

更能激动人心

那一刻,太阳是黄金制造的

白银铸起了整座雪山

漫天飞舞的,是雪花的钻石

转瞬,登山成了最后的

不可逾越的堡垒

九万吨风雪将大山封闭

天地之间,除了狂风暴雪

一无所有

他们多么需要一座鹊桥

比如一根电话线

(手机是没有信号的)

比如一把望远镜

(却隔着茫茫大雪拉起的帷幕)

可能只有带着血丝的呼喊

更为可靠

呼喊爱人的声音

编织起一座鹊桥

它胜过了无数的飞鸟

胜过了一切没有沧桑的爱情

解放军画报社社长王传顺 摄

你张开双臂

春天的泪水

载着时光列车抵达我的眼眶

一声汽笛里,苍老的野草已悄然吐绿

雪还在下,湖水依旧湛蓝

山还在耸起,头上长满孤独的白发

一只鹰还在天空激荡,抓举起万丈长风

一张薄薄的纸也可以掀起波澜

我看到你的背影呼啸而来

像子弹,击中了我的心跳

大多数时候,界碑

是一块庄严站立的石头

而此刻,山石也渐渐有了奔跑的体温

你张开双臂

绵延成一座巍峨的喀喇昆仑

让我们在春风里一次次仰望

(待续)

刘笑伟

【诗人简介】刘笑伟,1971年出生,河北省石家庄市人。系中国作家协会第九、十届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协军事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报纸副刊研究会副会长。出版有《强军,强军》《家·国:“人民楷模”王继才》《岁月青铜》等近20部著作,获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当兵将近三十年的刘笑伟,始终在思考着如何让自己的诗更加完美地映照出军旅生活的特殊情态,他的诗集正在重新激活读者对主旋律诗歌的期待,重新激活军旅诗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让军旅诗再度回到了真正的美学轨道,并为军旅诗的拓展提供了另一种向度。

☆评论☆

那些诗行美丽得犹如思想的影子

——评刘笑伟《岁月青铜》

文清丽

捧着刘笑伟新出的诗集《岁月青铜》,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第一次读到他的诗,那种热血飞扬的震动。后来读他的诗越来越多,我吃惊他能娴熟地驾驭主旋律作品,既能写出宏大的思想深度和力量,又能提炼出气韵生动的诗意。

近几年,刘笑伟的军旅诗特质更加明晰,他总能从寻常事物中发现独特的美来,如《雪线巡视》:“端午,雪山就是粽子/一个个有序排列/头顶上自带细腻的白糖/甜得仿佛要融化/阳光的金线,缠着/宛若粽叶的绿色山谷”,形态、色泽、光线,细微而别致。诗人的思维仍在攀升:“这些大山是祖国的/每一块界碑,都是一粒种子/里面住着屈原的《离骚》和《九歌》/抚摸这些石块/就会流淌出阵阵香气,经久不散/。”一首短诗,竟像一把高超的钥匙,开启了我们的所有感官。我们需要用视觉来凝视“每一块界碑,都是一粒种子”;需要用嗅觉来闻一闻“石块流淌出阵阵香气”;需要用味觉来品尝“甜得仿佛要融化”的白雪。于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美便在我们心中油然而生。那美,是诗歌,同时又超越了诗歌。从今到古,从具象到抽象,由物及人,诗的高度可以说到达了一个让人欣喜的高度。诗人笔峰一转,又回归到开头高原战士身上,“端午,雪山就是粽子/让寒风的刀一片片切割下来/巡逻路上,战士蘸着白雪/一口一口,放在嘴里慢慢咀嚼”,高原生活的艰苦、军人的担当、乐观的精神捕捉得细微而传神,没有对现实生活的敏感体悟,是不可能写出来的。  

读他的诗,发现他用的频率最多的一个词是“青春”,最深的是“诗意”,比如《坐上高铁,去看青春的中国》《诗意南湖》。耳闻熟详的题材,因很多人都写过,要想翻出新意,很难,而刘笑伟总能在这些熟知的事物中发掘出新意来。比如:“整个南湖,吐露出的/最美的一句语言、就是这艘红船。”身为老兵的刘笑伟调动自己人生丰富的体验和积累,深度解读红船对中国革命的意义,把宏大的题材写得可触可感,“在100年光阴磨平的湖面/去体会惊涛骇浪/正如在烟雨楼的烟雾中/寻找浓烈的硝烟/启航之时,这艘红船/已完成了对立统一/头顶乌云,又身披着霞光……”

诗人谢冕对这本诗集给予了很高评价,“展开这本诗集,满本都是雄浑的声音”,“那些诗句都是钢铁的韵律”,它是“一种由坚定和刚健拧成的旋律,呈现的是庄严的雄浑之美”。我认为他说出了我想说还没说来得及说出的话。  

“兵者,以武为植,以文为种,武为表,文为里。”当兵将近三十年的刘笑伟,始终在思考着如何让自己的诗更加完美地映照出军旅生活的特殊情态。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愈发意识到刘笑伟实际上在强军征程上通过自己的诗歌写作和诗歌行动,重新激活了我们对主旋律诗歌的期待,重新激活了军旅诗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让军旅诗再度回到了真正的美学轨道,并为军旅诗的拓展提供了另一种向度。

文清丽

【评论家简介】文清丽,1986年入伍,陕西长武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北京大学艺术系和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和鲁院第二十八届高研班深造班,曾在《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花城》《北京文学》《作家》《大家》等全国文学刊物发表作品五百余万字,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华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转载,出版有散文集《瞳孔湾湖》《月子》《爱情总是背对着我》,小说集《纸梦》《回望青春》《我爱桃花》《则为你如花美眷》,长篇非虚构《渭北一家人》、长篇小说《爱情底片》《光景》。获《长江文艺》方圆杯小说奖、《解放军报》长征文艺奖、《广州文艺》第四届都市小说双年奖一等奖。获《小说月报》第十九届百花奖,《小说选刊》第四届中骏杯年度奖。作品登《北京文学》作品排行榜及各种年选等,现为《解放军文艺》主编。

瞭望中国新媒体刊头题字 马誉炜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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