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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以忘却的怀念
文/张晓光
“哥——”
是小妹！我转身望去，空空如也，一个人影也没有。我忽然从冥冥中惊醒过来。哦，小妹已经去世十四年了……不对，那个身材纤弱，扛着扁担摇曳的身影是谁？不是小妹么？那个又黑又瘦的娃娃，不是那个在父亲去世后，母亲重病在床时，一个人默默扛起家庭重担的小妹么？
还记得那年小妹十二岁，父亲突患重疾离世，母亲因极度悲伤也一病不起，上有六七十的祖父母，下有年仅周岁的小弟，对于我们这个本来不富裕，全部依靠父亲撑起生活重担的家庭来说，天塌了！而那年我恰恰是初三关键时期，我清楚记得，那是一个周末，我刚踏入家门，便听见母亲一边咳嗽一边长吁短叹的的唠叨：“这可咋办？老大上学，小妮上学，小二……”
“唉，谁叫俺老不死？还拖累你们……”那是祖母的声音。
“妈，俺退学吧？一个女孩子上学没啥用，再说俺学习也不好，还学不会……”是小妹的声音。
“可是妮还小啊！”祖母说，“再说，身子骨这么弱，能干啥？”
“奶奶，我不小了，俺能下地割草，也会做饭，还能……”瞬间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啊，懂事的小妹，谁说你学不会？学不好？我分明清楚的看到不久后公示的初中招生的红榜上有你的名字，那可是全乡前五十名啊！这分明是你……
不论如何，不知是母亲拗不过小妹，还是小妹说服了她们。她退学了……本来应该退学的是我，毕竟我是男子汉，还是家里的长子，但我说不过小妹，她的理由是那么的充分，口气那么的不容置疑。于是我背起了书包，再次踏上了求学的路……
求学的路是艰难的，我不敢松懈，不敢懈怠，放下书本，我怕对不起我们这个艰难的家，对不起舍弃学业，用自己柔弱的双肩顶替我挑起家庭重担的小妹；我怕看到那个扛着笨重木桶到井边打水挑水摇曳的身影；怕看到那个在窑厂推着砖坯，快要摔倒的甚至是摔倒再爬起来的纤细身影；怕看到那个顶着寒风，冒着暴雨，步行十多里路给我送馍的小妹……
然而，考学的路是如此的艰难与曲折，那年，我落榜了……徘徊在村西的河边，蹒跚在寂静的夜，不敢回家，我愧对年迈的母亲，愧对懂事的小妹，愧对……“哥——”是那一声声呼唤，将我从轻生中拉回，划破漆黑的长空，是那一句：“哥，你傻吗？小妹最在乎的不是你考上什么好的学校，而是我能有个哥，哥记住：你是咱家的希望！你是个男子汉，一次失败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咱从头再来，妹相信只要俺有哥哥你在，就一定会……”是的，我不能就这样！我是全家的希望，是小妹的一切！我要努力再来！在小妹的激励下，我再一次走出家门……
在我疲惫不堪想要偷懒时，眼前浮现的是那个因为为我凑学费去卖血而晕倒的小妹；在我放下书想要打算出去放松一下时，盯着我的是小妹那殷切期盼的眼神，是小妹蹲在院外忙碌的身影……于是我重新拿起书……
我忘不了，想当初为了照顾整个家，小妹主动提出由自己辍学，帮妈妈支撑起这个家时，母亲流泪了，爷爷、奶奶也不停地抹泪。母亲沉痛说：“妮儿，妈对不住你，你爸刚走就让你放弃读书了，委屈你了……”我也紧紧握住小妹的手，并在母亲床前许下诺言：以后考上了大学，小妹的这份恩情我一定会加倍偿还。
“妈，我不委屈，只要哥哥有出息了，就是我有出息了”……
是小妹一言出口说到做到，她包揽了家里所有的农活和家务，和真正的家庭妇女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整个家庭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要知道，她还只是一个年仅12岁的女孩子，正是豆蔻年华，读书的好年龄。
在小妹的精心照顾下，母亲的病情得到了稳定，然而祖父祖母年龄大了，所以一到麦收秋忙，为了抢收，小妹都会好连续几天睡在担场里（农村打麦场），有时候累得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趴在麦跺草秸上睡一会儿，醒来以后接着忙。
由于心急，再加上过度劳累，小妹的嘴上起了水泡，手脚也磨出了血。艰难的麦收秋忙，换来了全家的粮食，第二年在中考中我终于也取得了巨大的丰收，以优异的成绩被菏泽一中录取。手捧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小妹似乎忘记了自已的劳累，高兴地跳着、喊着，仿佛考上的是她自己。望着又黑又瘦的小妹，我自责地说：“对不起！小妹，是我……”“别这样说！哥你出息了，妹妹就好了，一切都值了！”小妹的话让我更是惭愧不已。
菏泽一中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高中，然而学费也是最高的，二百多元的学费对我们家来说简直算是天文数字了。无奈之际，小妹想到了卖血。第一次去血站，因年龄太小，身子骨太弱，医生不给抽；第二次去，为了能顺利卖掉，她虚报了年龄才被允许抽200CC血。当她拿到400元“营养费”时，脸上露出了笑容。
回到家，当小妹如数把钱递到我的手里，母亲忙问她从哪来这么多钱。她却撒谎说是借的。然而细心的祖母却从她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明白了一切。她抓住小妹的手看了又看，又从她兜里掏了卖血的收据，全家人都惊呆了！“我的儿啊……”母亲一把抱住小妹失声痛哭起来……
我忘不了，为了让哥体体面面地去上大学，小妹连续几个晚上没休息，给我缝制了新棉被和新布鞋新衣服。忘不了临别前，小妹说的那句话：“哥，咱家虽穷，但穷不可怕，要有志气，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早点考上个好大学，别担心家里，你在外面也别苦了自已，需要钱尽管来信给家里说，俺给你操办。”她那小大人一般的话让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小妹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忘不了，为了能让家庭好点宽裕点，小妹雄心勃勃地种起了棉花，可不久，鲁西南地区的棉花全部遭受到棉铃虫的袭击。这可急坏了她，身材没有棉花高的她用她还不到90斤的身体赶紧背着近20多公斤重的药桶在棉田里喷洒农药。她听人说，中午最热的时候，除虫最有效。她于是就挑中午阳光最强的时候打药，炙热的太阳晒得棉田像个大蒸笼，令她喘不过气来，她只好喷洒一行就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一天中午，由于药桶漏水，她中暑晕了过去，所幸的是被村里人发现送了回去。醒来后，她不顾家人劝阻，挣扎着又返回了棉田里……
巴心巴肝的苦做终于换来了棉花大丰收，可由于当年棉花收购价太低，小妹依然没能攒到她计划的钱。聪明的她又动起了脑筋，什么赚钱她就干什么。农闲时，她和别人一起够过槐米、力（把柳条的嫩皮用其他柳条折后夹住扯下来）过柳条（那时候有人收了去掉柳条皮的柳枝专门用来编制东西，卖了可以换点钱），也推销过草帽、稻谷、大米和黄豆。
1996年春节，是小妹最快乐的一个春节。那年我大学毕业，进了乡政府，用第一个月工资买了一条红围巾送给了她，她系着红围巾从里屋跑到外屋，不住地跳着笑着，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孩子的天性，那么天真活泼，那时她十九岁。
小妹喜悦的神情让全家为之动容，母亲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她把我和小弟叫到跟前，对我说：“你这个哥哥做得对！你妹太苦了，以后你们有了本事，可以忘了我，但不能忘了你的小妹。”
2003年3月，奶奶突然重病，临终前，老人紧紧抓住小妹的手艰难地说：“妮儿，奶奶这辈子不亏，有你这么个好孙女，奶奶真舍不得走呀！”说着老人颤抖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玉手镯递给小妹，“妮儿，这是奶奶留给你的嫁妆，奶奶把这个手镯给你，希望你找个好人家，奶奶这辈子就闭眼了！……”小妹含泪接过了手镯，老人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去世后，小妹一如既往地为这个家操持着。直到我结婚后，才找了个老实男孩出嫁了。源于小妹的坚持，没有喇叭唢呐的吹奏，没有鞭炮的欢送，也没有什么陪嫁的橱柜，更没有什么后来的冰箱彩电洗衣机，一辆自行车就把我的小妹接走了……
出嫁的小妹依旧牵挂着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家，时不时回来，带些东西给母亲，给她刚进门的嫂子……
还记得那是2008年春节，到我家串门的小妹带着周岁的外甥穿了一件厚厚的黑色棉衣，告诉母亲，说她身上不舒服，好像是感冒了，已经吃药好久了却一直不见好转……我们再三催她去看医生，她不住地答应着，说是过几天就去医院。然而不久从医院传回来的消息击垮了我和母亲，“癌症晚期”四个字让我觉得突然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醒来后一直不敢相信，难道这就是善良的小妹的结局吗？难道我就要失去我的小妹，我唯一的妹妹了么？我就要没有妹妹了么？ 小妹到我们家十多年来，除了忙碌忙碌，还是忙碌……在我终于上班了，能够挣钱让她轻松一下的时候，她怎么就……
望着静静地躺在棺木里的小妹，我的泪水再也不能自己，夺眶而出：小妹，你怎么舍得年迈的母亲？怎么舍得你年幼的儿子？你才32岁，怎舍得曾与你朝夕相处的哥哥，一个人走了呢？你曾说过等哥哥出息了，咱家就好了，咱家快好了，可是小妹你却……你让哥哥如何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
你来的是如此的轻盈，却走得如此的沉重，小妹，宛如山涧一朵野花，洒下一路馨香；你，又是天边的一抹云霞，带着无限的美好！
野花还有再开的时候，云霞总有再现的时刻，可我的小妹你还回来么？……你悄悄地来了，又悄悄地走了。用自己柔弱的双肩担起满腔挚情，凭幼小的心灵托起我们这个快要破碎的家，你年轻的岁月，本应如诗如画，如丝如缕，可是你的面前却堆满了如此多的艰辛和沉重。你走了，留下了一个支离破碎的家，一个年幼失去母亲的孩子，演绎出了一番轰轰烈烈的真情；一个小小的你，虽称不上惊天地，泣鬼神，可又让多少人为你这行径动情。
你走了，走得那么轻，那么轻，轻得像天边那朵云……你留下的情又是那么重，那么重，重得像巍峨的泰山……不是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化妆品，因为你没有，你根本不知道化妆品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你永远是哥心里最美的那个女孩，是哥最最亲的小妹，最好的小妹！是祖母最好的孙女！是母亲最好的女儿！是儿子心里最伟大的母亲，因为你生育了他，留给了他一个完整的生命，教给他了什么是勤劳与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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