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8. 感受的世界和分心的世界

上周末第一次去看芭蕾舞剧《小美人鱼》。起初只是抱着放松的心态，没做任何准备。灯光暗下，大幕升起，我才发现事情不妙。芭蕾舞剧与戏剧，歌剧不同的是，完全要用动作和音乐来表达剧情，没有半句台词。起初，我一直试图从每一个舞蹈动作，舞台的效果变幻来理解舞蹈想要传达出来的意义。但是没过一阵，我就放弃了，只恨没有提前看一眼剧情简介。

不过，当我逐渐放弃了理解，放松下来，我慢慢被演员的表现，舞台的布景，交响乐的渲染所吸引。我逐渐转变了我的心态。为什么一定要尝试理解呢？何不单纯的打开感官，让任何感受和思绪，都自然的流淌。或许，艺术，本来就不是理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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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我的一些画画经历。我从小没有培养起太多画画的兴趣。长大后，少有的机会，去画室画画，看到别的新手都能坦然下笔，我却非常纠结这第一笔要怎么画。画在哪里？是否需要进行一些精密的测量？应该使用什么样的笔法？画轻一点还是重一点？用什么样的颜色合适？

在这种时候，我同样能意识到，艺术的世界，不是理解的世界，而是感受的世界。

画画的经历我很少有，但写东西的经历有很多。对于一些陌生的写手，可能就像我画画时候的感受一样，不知道如何写下第一句话，下笔时思忖如何遣词造句，生怕写得不符合规则文法。

然而以我的经验，写作又何尝不是感受世界的一个典范。

有再多的规则和技巧，再多的逻辑思考，下笔之时，绝大多数都是感受的自然流淌。前写一点，后写一点，突然想到一个精妙的说法，反复修改，听合适的音乐找找感觉，并无定法。每一个字句的运用，都有一定的随机性，不是靠着什么精密的计算。

然而这也是写作，或者任何艺术形式吸引人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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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少生活在感受的世界。

生活的主旋律是工作和学习，这些都要求理解，理性，逻辑。我们需要理解工作的任务要求，需要理解课本上的定理结论，需要根据依据和事实做出更好的决策。

然而，这只是生活的一面。当我看到演员在舞台上的芭蕾舞表演，我羡慕他们能够短暂的栖息在感受的世界。在这段时间中，他们依靠感受来表演，依靠感受来生存。

这里面，虽然有对于剧本的理解，有刻意练习后的动作展示，但是当时当下，演员在舞台上，更多的是他们自发的状态，是下意识地呈现，是在纯熟之后，带有一定随机性的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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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以外，在看芭蕾舞剧的时候，四下一片漆黑，观众不能使用手机，两个半小时的时间，你得把自己的注意力全部交给舞台，交给音乐，交给演员。

相比起刷手机，我现在能理解戏剧表演能在这个时代存活的一个原因。那就是，它们提供了一种让人分心的分心场。

一般的认知当中，人们都希望自己更加专注。然而最近，我愈发意识到了分心的重要性和分心的困难。当你有很大的工作压力，学习压力，生活压力的时候，你的思绪无时无刻不在这些压力上面。它们占据了你的绝大多数的注意力，让你无法从这些事情上面分心。

也因此，当你进入了芭蕾舞剧场，你终于能够从日常琐事中分心出来，把注意力完全投入到另一项事情当中，你会感激这难得的分心（grateful for the distraction）。

这也是我羡慕那些芭蕾舞演员们的另一个原因。

看到他们在舞台上，即便没有自己戏份的时候，在舞台的一隅，仍然专注在角色当中，这种完全的沉浸，完全的从真实世界中的分心，让人羡慕，让人赞叹。他们的表演把你从手机和游戏中带出，带回莎士比亚的时态，带回文艺复兴的时态，带回几个世纪前，那些坐在剧场中的人群中。

记得之前听过一个故事，主人公好像是民国时期的军阀张宗昌。张以残忍和荒淫著称，但他也好听评书。有一次，张让人给他讲评书，讲着讲着他睡着了。评书表演者很害怕，以为自己讲得不好。但是，张宗昌的手下人对他说，这位军阀已经好久没安睡过了，这说明他讲得好，让他难得的能够放松下来，安然入睡。

对于面临巨大压力的现代人，分心是一种奢侈，是一种未被满足的需求，也是一种潜在的产业。生意不再一定要围绕专注来做，还可以围绕分心来做。听评书，听博客，打游戏，看戏剧，看电影，本质上来说都是分心产业。只要能真如给张宗昌讲评述的表演者一样，能让观众分心，哪怕只是短暂的分心，也是功德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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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芭蕾舞剧时，让我想到学生时期，曾经一人在悉尼歌剧院看歌剧的情形。

我买一张站票，作为唯一的站票观众，我得以独自站在看台上，既能看到舞台演员的表演，也能看到下面观众的神情。那一夜，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个剧院中呈现。中场休息，观众皆为年长之人，各个西装革履，小酌聊天。我因天色已晚，担心安全，最后放弃下半场表演，一人坐船回到自己所住旅店。

一个有戏剧表演的城市，一个有剧院的城市，该是整个城市居民的幸运。一周工作结束，来到剧院，看一场表演，脱离理解的世界，专注的世界，短暂寄居在感受的世界，分心的世界，将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放松。艺术的存在，就是提醒我们这个世界不只有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