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太子李亨是安全了，说吉人自有天相也好，说事在人为也罢，总之看来他的运气还是真不错，这桩所谓的谋反案又被轻松化解了，自己安然无恙，老哥也留了一条命。他什么都没有做，没离婚，没申诉，没辩解，自有贵人暗中帮助，渡过难关。话虽如此，李亨这些年来也过得确实狼狈，他或许不是唐朝历史上最惨的太子，却足以称得上是最憋屈的太子，连年兴起的大狱，平均一年多点一起，早就把他折腾得疲惫不堪了，整天背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无时无刻都要防着李林甫、杨国忠、吉温等等妖魔鬼怪在背后耍阴谋、挖陷阱。更憋屈的是，明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还要像一个公众人物一样，在大家面前强颜欢笑，告诉大家：我很好，你们不要担心。这一切，都使他过早变得衰老了。其实任何人放在这种处境，光变老还算好的，不变态就算烧高香了。万幸的是，通过一次偶然的契机，他这困窘的处境终于被父亲察觉到了。那是在一次入宫觐见的时候，李亨向往常一样，整理衣服，俯身下拜，向父亲行礼。就是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眼尖的李隆基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定神一看，原来是太子的鬓角已经都有些花白了。突然之间，李隆基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生疼。他明白了，太子是这些年来过得太累了，太苦了。他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而这本来是不应该让他承受的。他不是不知道太子仁厚孝顺，对自己并没有二心，可是为了皇位坐的安稳，一直以来，他对李林甫等人构陷太子的行为并未严加阻止。在这一点上，自己这个当父亲的要负责任。想到这些，李隆基的心情有些内疚，他伸出手去，满怀深情地将李亨扶了起来。之后，皇帝索性让李亨引着自己去了东宫一趟，结果发现，太子的生活水平真是凄惨落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夸张。院子里落叶堆积，无人打扫，屋里边的乐器堆放在一边，落满了灰尘，偌大的东宫里，连个看着顺眼的宫女奴婢都没有。这哪里是太子该过的日子啊。高力士叹息一声：老奴也曾经想跟陛下禀报，但是太子不同意，说不要惊动陛下。满心亏欠的李隆基皱着眉头离开了东宫，之后，立刻派人给太子送了几个侍女、随从，又下令提高了太子的住宿和伙食标准，自那以后，李亨的生活才渐渐有了起色，终于有了点太子该有的样子。李林甫还是不肯承认失败的，哪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三次大狱没有伤到太子的毫毛，哪怕皇帝对太子的态度越来越好，他也依然不肯，更不可能善罢甘休。因为他知道，在这场只有一个赢家的游戏中，失败者必将会万劫不复。后来，借着一次跟皇帝汇报工作的机会，他旁敲侧击，提起了有关太子的事情，说古代立继承人的时候，一般都是立贤，如果实在不好取舍，就立长。而我们前面说过，此时的最年长的皇子并不是李亨，而是李琮。毫无疑问，这是一步险棋，成功的概率也很值得商榷。因为李琮在年轻时打猎毁了容，当太子影响长安市容，当皇帝影响大唐国容，早就因为形象不过关被排除在外了，在这王忠嗣刚刚被贬，李亨差点被牵连的时候，你又提起他，该是什么居心？可李林甫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所有的理由都已用尽，所有的外围都已经扫除，都到这一步了，只能无所不用其极也。哪怕它只有一点可能性，只有一点点就好。李林甫的确是黔驴技穷了，事实上对这样牵强的理由，皇帝根本就不感冒。李隆基抬眼看了他一下，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话，算是给了他一个答复：你先回去吧，我自会慢慢考虑（朕徐思之）。当然考虑来考虑去，到底也没给他什么回音。他没有再去问皇帝考虑的结果，因为他知道皇帝并不健忘，这种态度意味着否决。李林甫这样可怕的人，使出满身的洪荒之力，用尽平生最狠毒的阴谋诡计，拉来了朝中最凶狠邪恶的同伙帮凶，明里暗里，旁敲侧击，不管是中央突破，还是扫清外围，顺藤摸瓜，竟然都不能伤到太子半根毫毛。此事过后，李林甫感到恐惧了，他承认自己失败了，虽然内心不愿，却是客观事实，他终于意识到，这场持续十数年的太子废立之争，必将以自己的彻底失败而告终。想想自己的下半辈子，想想自己的家人，想想自己的子孙后代，似乎也都陷入了未可知的命运。一次冬日游览家里后花园的时候，跟在李林甫身边的儿子李岫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个干活的仆人，问了父亲一句话：“父亲久处台阁，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能做的了这个吗？”李林甫听后，并未回答，也并未看这个仆人一眼，只是背着手向前方走去，仰头看着天空，只见天色灰暗阴霾，黯淡落寞，就好似自己此刻的心情一般。沉默良久的他，终于停下脚步，缓缓开口，发出了自己一生之中最无奈之极的叹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办呢。你问我怎么办？就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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