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读经典】李恒‖金钏之死

《红楼梦》里有许多悲情故事，其中金钏之死就是笼罩在书中散不开的阴云。作者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描写了金钏之死，读来令人痛心，像是给人戴上了摘不掉的紧箍儿，紧抓着我的头皮，萦绕在我的心里。我怀着极大的同情心，写下艰涩的文字。

读《红楼梦》几遍了，始终不知道可怜的金钏姓甚名啥，只知道她是贾府的家生子，是最底层的人。她虽出生在世代为奴之家，但她一定是漂亮的、聪慧的，否则她到不了王夫人房里，也成不了王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她和她的妹妹玉钏应该是一对对或者稍前稍后伺候王夫人的，刚去的时候约五六岁，死的时候约十五六岁。“金钏”这个名字，应是伺候主人后主人所取，想她原本也有个名字，但当了奴仆没用了。她是什么金？什么钏？她除了成天听主人使唤，看主人眉高眼低，什么也不是。

▲《金钏之死》的手稿（李恒）

可怜的金钏，在她伺候王夫人之初，林黛玉薛宝钗还没来贾府，那位后来成为怡红院首席大丫鬟的袭人，也还是名叫珍珠，在贾母屋里伺候贾母或史湘云。金钏是和宝玉从小走得最近的人，两小无猜，朝夕相处。看脂批《红楼梦》知道，林黛玉刚进荣府那天，正在贾政屋子里吃茶，那位身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环走来，[脂批：金乎？玉乎？]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屋里坐罢。”这个丫环便是金钏，因为请初到荣府的黛玉是一件慎重的事，王夫人一定是叫年纪稍大的姐姐金钏来做。

金钏在王夫人身边一天天长大，与宝玉的主仆关系变成了朋友，她是宝玉的玩伴，也是从小爱近女红的小主人的知己。十来年的相处使她和宝玉感情日渐加深，书中对此作了充分的描写。第二十三回宝玉进住大观园前夕，一步挪不了三寸去见父亲，金钏、彩云、彩霞等好几个丫环在廊檐下站着，见宝玉来了都抿着嘴儿笑。这时，金钏一把拉住宝玉[脂批：有是事，有是人。]悄悄的笑道：“我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当宝玉退出来时，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从这里可以看出两人的亲密关系，可以想见金钏嘴上的胭脂宝玉平时一定吃过。身为奴仆的金钏，她本和常人一样戴天履地，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宝玉这个从不拿大的主子，有着关爱女孩儿的性情，是她崇拜的偶像。在宝玉名下，她忘记了自己是天生的贱人，得到了人世间最宝贵的平等；在宝玉名下，她的心态是放松的，这就给后来的不幸埋下了祸根。

▲手绘荣国府平面图（李恒）

金钏被撵在《红楼梦》第三十回。说的是一天中午，无聊的宝玉来到王夫人房中，见他母亲正睡着，他便近前去搭讪正在给他母亲捶腿的金钏，金钏先是不理他，后来叫宝玉勾逗的说了句忘情也是真情的话，激怒了假寐的王夫人。被撵时的金钏声泪俱下，可怜至极。她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要骂只管发落，别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太太十来年，这会子撵出去，我还见人不见呢！”冷酷的王夫人根本听不进金钏的哀求，金钏被撵后含羞忍辱投井自尽。

金钏之死是《红楼梦》最惨烈的一幕，一个纯情的女孩，一个无辜的女孩，成了阔少爷开玩笑的牺牲品。罪在王夫人，过在宝玉。她的死触动了宝玉的灵魂深处，他深深地忏悔，“撮土为香”祭典金钏，看着“水仙庵”的神像，不觉掉下泪来，这泪水是他的心头之痛。我每读红楼至此，亦为之殒涕！假如《红楼梦》有百分之九十九是虚构的，有百分之一是写实的，那么这百分之一，写的就是金钏之死。代宝玉歌而悼之曰：

不知其名兮不知其籍，

唯与其妹兮幼来我室。

与我泥玩兮与我嬉嗔，

童稚之交兮先黛先袭。

那日中午兮莽玉调情，

千错万错兮唯玉该殛。

情烈一跳兮感天动地，

悲冤之气兮万古不息。

痴情公子兮撮土为祭，

无言之诔兮蓄泪空泣。

上穷碧落兮下及黄泉，

思我玩伴兮此情何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