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研究现代世界学术系统的起源、嬗变问题， 有朋友提到伊斯兰文化取得的成果远多于波斯文化。我要承认，这是事实。阿拔斯王朝前期的大翻译运动，开启了一个长达5个世纪以上的文化黄金时代，甚至在诸突厥王朝统治下，仍然保持着不错的文化氛围，直到蒙古西征才将这种学术氛围彻底摧毁。可以说，伊斯兰黄金时代在希腊罗马文明与文艺复兴之间起了承前启后的作用。
▲阿拉伯帝国君主哈伦·拉希德
但我们也必须指出，波斯人在这个进程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而非阿拉伯人。阿拔斯王朝前期的高度波斯化也正是大翻译运动取得成就的关键。
并不能说阿拉伯人就比波斯人进步。事实上，祆教是一直在自我改良的。譬如到萨珊王朝时代，就基本废除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盛行的近亲圣婚。库思老一世改革之后，萨珊波斯的种姓制度已经大为削弱，来自下层贵族和庄园主的德赫干阶层纷纷崛起。库思老二世在文化上更是非常开明的君主，对于来自拜占庭的希腊-罗马文化非常感兴趣。
▲波斯祆教祭祀
显然，我们不能认为如果萨珊波斯不灭亡，种姓制度就一定会在波斯延续下去。就如同罗马帝国后期的奴隶制已经很大程度转换为隶农制，而且蛮族入侵后蓄奴仍然维持了很长时间，且东罗马帝国也自行废除了奴隶制。我们总不能认为如果西罗马帝国不灭亡，就一定不能废除奴隶制，一定需要日耳曼蛮族来完成这个进程。
▲阿拉伯帝国
更何况，阿拉伯帝国前期将人民分为穆斯林，麦瓦利（新皈依伊斯兰教的外族），迪米（缴纳吉兹亚税的不信教者），奴隶四个阶层，这与种姓制度又有多大区别呢？
波斯人有极高的文化素养和人文精神，但他们由于缺乏造纸术，导致思想的结晶主要只能通过口述和碑刻记载（阿契美尼德王朝灭亡后，波斯人很难获得只有埃及出产的莎草纸，羊皮纸和丝帛又过于昂贵）传承，难以保存与传播，这就限制了他们的成就。阿拉伯大征服之后，随着怛罗斯之战使得造纸术传入中东，加上阿拉伯帝国将希腊罗马文化和波斯文化结合起来，才诞生了非常灿烂的文化成就。
但是我们也必须指出，在这些学术成就难以有效转换为生产力的情况下，这些学术成就在伊斯兰世界并不是很受重视。
马穆鲁克王朝著名医生伊本·纳菲斯所著的《医典解剖学注》中，首次提出了“血液小循环”的理论。他根据自己长期临床实践的经验，指出心脏的隔膜很硬，心室间隔实质无孔，驳斥了希腊医学家盖伦关于血液自右心通过隔膜的细孔直接进入左心室的观点。他正确指出，血液必须通过肺脏从右心室流到左心室。他的这个发现比西班牙医生塞维塔斯的同一发现早250年。但他的学说一直未被世界医学界所知，直到20世纪初他的著作才为人们所发现。
伊本·纳菲斯的著作失传很长一段时间，既有当时伊斯兰黄金时代已经结束的因素，也有伊斯兰教实际上更多时候并不重视文化的因素。所以我们可以说，只是由于哈伦·拉希德和马蒙这两位波斯化的学者君主以极大的投入，将波斯文化和希腊罗马文化融为一炉，才有了随后400多年来强大的文化惯性，这种惯性融合了中东文化和地中海文化的优势，因此才在古希腊人的基础上取得了更上一层楼的成就，但伊斯兰教和阿拉伯人的沙漠秉性，本身是不重视文化的。
▲阿威罗伊雕像
再如与伊本·西纳合称伊斯兰黄金时代两大巨头的后倭马亚王朝学者阿威罗伊，他评释了亚里士多德所有作品，影响了中世纪和文艺复兴。然而，西方学者普遍认为——伊斯兰哲学随着伊本·路世德的去世而告结束。无论这种观点是不是偏见，有一点我们必须注意，阿威罗伊具备很大的无神论者属性（否定灵魂不朽说，主张追求现世的幸福）。难道我们能够把一位无神论者的成就归功于伟大的伊斯兰教的培养吗？
最后我们谈谈帕西人，一群生活在印度、信仰祆教（亦称拜火教）先知琐罗亚斯德的信徒。Parsi的意思就是“波斯人”，他们是为了逃避穆斯林的迫害而从波斯移居印度的琐罗亚斯德教徒的后裔。
帕西人是印度最富有的民族，也是平均受教育程度最高的民族。在印度社会中掌有巨大财富，而被称为“东方的犹太人”。
当代印度第一大企业---塔塔集团就是帕西人的企业，英国音乐家，皇后乐队主唱佛莱迪·摩克瑞，印度第一个陆军元帅萨姆·马内克肖也是帕西人，尼赫鲁的女儿英迪拉·甘地嫁给了帕西人费罗兹·甘地，形成了印度政坛上显赫一时的甘地家族，印度现代文豪达达拜·瑙罗吉、怡和洋行的创始人威廉·渣甸，还有香港的罗旭和爵士都是帕西人。
▲印度孟买的一位帕西人女孩
当然，他们的社区中早已废除了种姓制度，与印度的种姓制度形成巨大的对比。因此，虽然种姓制度起源于波斯，但是能够在印度扎根，甚至让入侵印度的伊斯兰教也种姓制度化，这究竟是不是印度本身的问题，值得我们深思。
由此而言，波斯人以及波斯文化的优秀毋庸置疑。虽然伊斯兰黄金时代的精华更多来源于对于希腊文化作品的翻译和学术研究，但如果萨珊波斯未曾被阿拉伯帝国灭亡，并在随后获得来自中国的造纸术，能否缔造更胜一筹的文化盛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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