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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把自己的生活空间让给扬子鳄,宣城芜湖要做这件事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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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5.17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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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安徽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传出好消息,迁地保护基地内,新出生了一头小江豚,活泼可爱。一茬茬游客从天南海北赶来,想看看江豚。从市中心坐车到郊区,再上渡船,登上江心洲,虽辗转,却不过半小时。在长江里,江豚难得一见。但在这半自然的水域里,人工养殖的江豚数量已达到12头,多等一会儿,江豚便会出现。

此前4月,在距离市区只有5公里的安徽宣城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夏渡片区,扬子鳄进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搬家”。它们结束冬眠后,要被从过冬的暖房内搬出,饲养员抱在怀里,再搬上车,运到户外活动的开阔水面——因为保护区内人工养殖的扬子鳄数量过万,需要“搬家”的就有6000多条,搬运持续了足足6天。


天南海北的游客在半自然水域观看江豚。

这样的自然保护区,与人们常在纪录片中看到的似乎有些不同。大多数人认为的自然保护区模样,也许是一仞山峰、一片森林,或者一座高原,远离人群和城市,相对独立。这里生活着的动物已非完全野生。扬子鳄、江豚与人之间的空间距离似乎也更近一些。

在长三角,目前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共有24个,城市、村庄与自然保护区几乎相互包含。长三角是中国经济最活跃的区域之一,人口稠密,需要更广阔的发展空间;与此同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野生动物同样不希望被打扰。

关于生存空间的争夺似乎是个天然矛盾。人类社会的建设发展不能停滞不前,长江流域生态和野生动物的保护更不能视而不见。这样的关系难处理,但也是绕不开的必答题。记者在安徽探访关于保护扬子鳄和淡水豚的答案。


机会

长江的淡水豚有两种,除了江豚,原本还能见到白鳍豚。安徽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最初筹建时的名字叫白鳍豚养护场。改名的原因简单又无奈——养护场建好了,长江里却已找不到白鳍豚。

因为种群数量急剧下降,上世纪80年代初,在无法改变长江干流环境的情况下,最早有学者提出对白鳍豚进行迁地保护。1987年前后,安徽下定决心,要筹建养护场,打算引导在长江干流生活的白鳍豚“搬家”,然后在封闭的半自然水域人工养殖,以实现物种延续。建养护场的位置定在铜陵郊区,两个江心小洲之间的水域,远离市中心,远离长江航道。那片水域本来用作渔场,当地主管部门逐步引导村民退出来,同步提升水质、改善周边环境,静候白鳍豚。

从筹建养护场的第一天起,人们一直在找白鳍豚。1989年初,长江里出现过一头,科研人员尝试引导和捕捞,努力了好几次,效果都不理想。那次机会错过,后来越来越难得一见。白鳍豚迁地保护的方案不得不搁置。

与此同时,江豚种群数量呈现显著下降趋势。根据1984年至1991年专家们的13次考察结果推测,长江中下游长江江豚种群数量约2700头。到1998年,由农业农村部渔业局组织的全流域豚类调查中,仅发现长江江豚1446头次。安徽决定改进养护场建设方案,扩大保护范围。从长江里捕捉4头江豚迁入养护场,2001年开始,在铜陵人工养殖长江江豚。


跃出水面的江豚。

扬子鳄一度面临相似的境况。历史上,扬子鳄在我国长江中下游有广泛分布,鳄吼曾如蛙鸣一般常见。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将扬子鳄列为国家一级保护珍稀动物;联合国将其列为濒危种和禁运种。当时,安徽林业厅曾组织成立中美联合调查组,提出在中国境内现存扬子鳄估计数为300到500条。为了进行抢救性保护,1979年,安徽省扬子鳄养殖场建立,从野外收拢了212条扬子鳄,进行人工养殖和繁育。

后来,人们试图回溯,影响它们生存的因素到底是什么?

“扬子鳄和人类对环境的需求差不多,适合扬子鳄生存的地方,也适合我们人类生存。” 安徽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自然保护科科长蒋宣清说,这种情况用更专业的语言描述,叫“生态位重叠”,在同样的空间分享或竞争生存资源,几乎不可避免。人类利用自然资源的能力不断增强,最后导致的结果是,人类进入,扬子鳄退出。

我国人口数量持续攀升,人与鳄之间的矛盾越加尖锐。扬子鳄喜欢在湖泊和河流沿岸的湿地生活,而人们把水排空,湿地改造成水稻田,水域逐步被村庄取代。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大规模的农田开垦使扬子鳄栖息地面积减少了3/4以上。另外,消灭血吸虫运动时在沟、塘边利用五氯酚钠消灭钉螺,也使得以此为食的扬子鳄因为食物缺乏或食用有毒螺蛳而死去。

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高级工程师陈燃从江豚自身和长江生态两方面进行了解释。江豚是食性比较单一,主要食用淡水鱼类,并且繁殖力低,通常一胎一仔,妊娠期需要11个月,幼豚哺乳期为半年左右。不过长江生态的恶化是造成江豚数量下降的更主要原因。江豚很难适应长江生态的工业污染和人类的过度捕捞,而交通航运、非法渔具,更有可能会造成江豚的直接死亡。

在无法恢复长江湿地面积、改变长江干流环境的情况下,建立自然保护区,人工繁育扬子鳄,迁地保护淡水豚,也许是人们能把握住的、拯救这两种濒临灭绝野生物种的最后机会。

波折

一开始,人和动物之间要建立联系,很难。相对野外,人们提供了安全的栖息地和充足的食物。但人们不了解动物的生活方式,动物也不会信任突然出现的人。

扬子鳄宣教馆里的一面墙上,详细讲述了扬子鳄人工繁育初期颇为波折的过程——1980年,人工孵化野生鳄卵失败。1982年,幼鳄饲养成功,但越冬失败。直到1988年,人工孵出的子一代鳄开始产卵,并成功孵化。这标志着扬子鳄人工繁育获得成功。此时,距离扬子鳄养殖场的建立已近10年。

蒋宣清仍能回忆起许多困难的细节。“起初从野外把蛋拿过来,孵不出来。”蒋宣清说,扬子鳄产卵一般在每年6月下旬,孵化期2个月。在野外时,扬子鳄会自己收集枯枝烂叶,做一个底部直径大约为1米,高度约为60厘米的圆锥形“产房”,覆盖起来,等待自然孵化。鳄卵孵化过程中,温度保持在30度左右,靠太阳光和巢材发酵加热;湿度也有要求,母性强的雌性扬子鳄会有护巢行为,天气干燥了,母鳄从水里爬上来,用身体上带的水湿润巢穴。

但当时,人们对这些扬子鳄专属的经验知识了解不多,走过一些弯路。若鳄卵孵化环境湿度过大,蛋壳会提前胀开;鳄卵在孵化箱里,摆放应近似自然产卵的位置,动物极朝上,不能随意旋转;扬子鳄破壳后,有20天左右不吃东西,它们要先把体内的卵黄消化掉,再开始进食,不然卵黄会在体内形成类似结石的东西……

多年来,设施设备和养殖方式也在不断改进。“比如说,之前我们给孵化池换水,要用水桶从外面把水拎进来,倒进大木桶里,炉子生火,把水烧开,再兑冷水,配到30度;最初控制孵化箱温度需要专人值班,不断查看温度计,最起码每小时进去看一次,后来远程监测温度变化就行。”蒋宣清回忆,“当年真是做了很多体力活。”


科研人员正在观察扬子鳄。

而生活在半自然水域中的江豚,仅仅是为了让它们吃得好,人们已经花了很大力气。放入夹江的那天,江豚显得极度疲乏、惊恐,鳍肢不断拍打水面,甚至向岸上冲去。人们从长江里捕捉活鱼,或者从农户手里买来新鲜的,处理过扔下去,想让江豚吃。江豚表现得很紧张,鱼投下去,迅速逃跑,等人走远,几次试探才来“尝一尝”,抢到鱼后赶紧离开。进入夹江后的头2个月,江豚体重持续下降。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激烈的反应逐渐消失,活动变得正常起来。江豚对投鱼已经比较适应,人们也渐渐了解了江豚的喜好。新鲜无病的刚死的淡水鱼才可作为江豚的饵料,先清洗,然后放入食盐水中消毒15分钟,再清洗干净,才能投喂。江豚喜欢'丰满’的鱼,如果体态丰腴的鲢鱼抛下去,多头江豚上来抢;太瘦弱的不吃,江豚用嘴巴碰一下,有时噙在嘴里,不咽下去,游一圈后吐出来。为了防止划伤或刺破江豚的食道而引起溃疡和出血,他们从不投喂多硬刺的鱼,同时严格控制鱼的大小,长度18厘米左右的正合适。


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工作人员正在进行科教活动。

江豚保护工作初有成效,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江豚的人工繁殖仍然是个难题。幼豚出生后,要经历出水呼吸、母子关系建立、母乳喂养等关键环节,存活率不算高。去年10月,我国全人工环境中首次成功繁育并存活的第二代长江江豚满两周岁,因为珍贵,专门为它举办了全社会公开征名活动。

到现在,安徽宣城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夏渡片区内,人工繁育的扬子鳄数量过万,每年新增幼鳄数都在2000条以上。安徽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夹江里生活的江豚,数量由最初4头增至12头,其间有死亡,也有新生。

人们还是感到庆幸,自然保护区建立,人工养殖技术进步,扬子鳄和江豚在所剩无几的栖息地上存活下来。

放归

但由于多种原因,野生扬子鳄和野生江豚的数量仍在下降。

1999年和2005年的调查显示,扬子鳄的野生数量分别为不足150条和不足120条。而江豚的野外生存状况也不乐观,2006年,第一次对江豚进行严谨的科学考察,其数量只剩下1800头,到2012年,仅剩下1045头。

与此同时,人工养殖的扬子鳄却因为数量太多出现了新的问题。1万余条扬子鳄集中在管理局驻地所在的约100公顷内,饲养密度已经趋于饱和状态,空间不足、水质变差,扬子鳄容易生病。另外,由于亲本种群逐渐丧失繁育能力,后续难免会出现近亲繁殖现象,遗传多样性丧失在饲养条件下的濒危野生动物中普遍存在,扬子鳄也不例外。

显然,人工养殖不能从根本上实现濒危物种的存续。“在人工条件下把物种留下来,放归野外,补充野生种群数量,这是根本目的。”蒋宣清说。2003年,保护区开始试验性放归人工繁育的扬子鳄。但每年放归数量很少,首次放归只有3条,一直到2018年,每年放归数量都少于10条。


2022年扬子鳄野外放归370条。

既然人工繁育的扬子鳄数量这么多,为何不多放归一些?扬子鳄野外放归不同于寻常理解的随意“放生”,而是一项科学、严谨、系统的工程。首先要“选”,通过DNA测序、基因对比等遗传背景分析,选出亲缘关系较远的雌雄鳄鱼配对。然后“练”,人工繁育的扬子鳄不具备野外生存能力,得重新学习寻找食物、打洞冬眠、躲藏避险,扬子鳄的表现呈现个体差异,表现不好的就被淘汰。

栖息地的恢复是另一项野化放归之前的重要工作。“补种水生植物,投放鱼苗等饵料,培育鳄的食物链;用乡土树种营造合适的植被盖度,给鳄筑巢产卵提供巢材;把岸线土层恢复成结实不易垮塌的土壤,让鳄能够营造洞穴过冬。”蒋宣清说。而这一切工作能够顺利开展的前提条件是,“暂停人类活动,把适宜的空间腾出来,让给扬子鳄。”

人类把自己的生活空间让给扬子鳄,这项工作更复杂。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目前共包括8个片区,分布在宣城市和芜湖市的5个县区内,原住民有4万多人,农田是他们主要的生活生产资料,最近几年,外出务工也逐渐成为重要经济来源之一。最初,保护区把农民手中零散的、偏僻的耕地流转过来,规模一直不大。从2019年开始,相关部门和地方政府合力推动,生态搬迁一部分居民,流转将近4000亩土地,交给保护区管理,开展生态修复。

这之后,扬子鳄每年野外放归数量增加不少。2019年120条,2020年280条,2021年530条,2022年370条,规模化放归总数量很快突破了1000条。放归到野外的扬子鳄都会在尾巴上植入芯片,以辨别身份,部分个体还会佩戴卫星追踪器。如果扬子鳄能够在一个区域里安定下来,而不是流离失所,四处找寻食物,说明生活得不错。相关技术人员也会根据扬子鳄活动位置,查看它们的健康状态,像6月到7月产卵,9月带着小鳄鱼一起生活的场景,现在都能观察到。“人类退出后,形成一个相对封闭的生态区域,鸟也来了,鱼也来了,扬子鳄的生活状态明显松懈很多,不再'寄人篱下’。”

但野生扬子鳄生活的大多数空间里,还是要与人一起生活。扬子鳄的生活习性与人们的生产活动往往存在一定矛盾。比如,扬子鳄营造洞穴过冬,对农田水利设施造成损坏,它们的捕食活动也会造成水稻等农作物和鱼塘内鱼苗受损,贸然闯入的扬子鳄会被捕捉返送到保护区的核心区。同时,农药、化肥除草剂的使用,人们过度捕捞野生鱼虾,又会让扬子鳄食物缺少。

这两年,保护区内野外巡护力度不断加强。扬子鳄保护区管理局聘请了23位生态巡视员,基本都是本地的社区居民。铜陵还专门成立了长江豚保护协会,乘快艇在江上巡视,发现违规行为上报。“保护区内,不希望有变化,维持自然该有的状态。”蒋宣清说。按照有关规定,保护区内的拆或建,都要经过专门论证,才能施行。


自然保护区内的野生扬子鳄。

无论是宣城的扬子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还是铜陵的江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虽然没法做到完全封闭,不能直接杜绝人类活动,但都在尝试,把更多空间让给动物。比如,在铜陵淡水豚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长江岸线全程16公里的范围内,实行船舶限速禁泊举措——野生江豚生活在长江,涉及航道,船开得太快噪音大,江豚可能避让不及,容易碰上、撞伤。现在,行驶到相关区域的船舶会被提醒,放慢速度,不要停泊,保护长江江豚。

“长江江豚赶上了好时代。”陈燃说。2021年,长江流域重点水域正式进入十年禁渔期。《长江保护法》也于2021年3月1日起正式施行。长江里鱼变多了,野外江豚生活口粮得到丰富,生活环境得到改善。江豚数量恢复得很快。去年9月,陈燃参加了由农业农村部组织的长江江豚全流域考察,“能看到江豚成群跃出水面,还多次看到母豚带着宝宝一起活动嬉戏。”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2022年的调查监测显示,安徽省野外扬子鳄种群数量超过1000条,部分放归鳄开始筑巢产卵,繁育后代。今年2月底,农业农村部公布2022年长江江豚科学考察结果,种群数量为1249头,出现了止跌回升的历史性转折。

衡量一个物种的生存状态最重要的标准是其野外种群数量。一个物种要恢复到能够自然繁衍的状态,必须达到野生数量5000只以上。依据这个标准,扬子鳄和江豚的“回家”路虽然漫长,但值得期待,且充满希望。


科研人员正在进行长江江豚全流域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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