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个村庄

    人们似乎都习惯了热闹与嘈杂，突然的安静让人抓狂和不安。我却不。我不害怕空虚，因为本来就住在空虚里，也不害怕孤独，因为我就是孤独本身。
    你若是孤独的，无论身处怎样的繁华，你依然孤独。孤独是本性，是生命的常态。我拥有它并，享受它。孤独和强大的人成为朋友，却吞噬那些胆小的人。这就像金钱，它给正直的人带来幸福快乐，却把贪婪的人引向痛苦的深渊。
    比如我守在一个村庄，它曾经荒凉，而且贫瘠。在它无人问津时我一脚踏入，踏入它的泥泞，踏入它的悲怆，踏入它未卜的命运。命运都充满未知，一个村庄也一样。后来它开始光鲜，开始丰腴，开始扬眉吐气。它让很多人知晓并，艳羡。

    而此时一直喜欢孤独并坐拥空虚的我，关紧门扉，选择固守。那些热闹在三米多高的院墙之外。他们有时候打电话说：我们就在门外，请开一下门。于是沉沉的木门吱呀着打开。院子里便有一阵短暂的热闹。一个院子的洞天，原本也是孤独的道场，并不会因一群人的到来而影响或改变。这我始终坚信。我想，是那些喜欢孤独的人，所以发明的院墙，起初只是木栅栏或泥巴矮墙，当院墙越来越高越来越严实，那是屋内的主人，有了享受孤独甚至驾驭孤独的能力。
    我最初隐于孤独的村庄，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当院墙高筑，村庄再热闹，都与我无关了。我与这个村庄有一段时间的交集，在生命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集。所以守护它，也是我的责任。我很高兴它欣欣向荣日新月异的样子，像一个嫁入豪门的女子，终于阔绰起来，也有了尊贵。它原来低眉顺眼的样子我见犹怜，但终不及现在端端的高贵典雅。又自信满满的样子。一抬眼，就懾住了人。总算守得云开。

    我依然喜欢后山的茶林，它早没有儿时看起来那么深遂恐怖。有几个树林子，小时候一个人是断断不敢去的。总觉得那深遂里，藏着让人害怕的东西。老人说，那里死过日本兵，也说死过产难的妇女，或者上吊死的，喝药死的，这样的鬼魂很恶，会抓了人当替身。现在的茶林显得空旷许多，那山头也没有儿时的高，那山坳也不再幽深，一入深秋，漫山的白茶花，像一场庄严圣洁的誓言：“I DO”。我曾幻想，在山茶花开满山坡的时候，你会跨山越海来看我。
    村庄的此时，就一场盛宴。丰收的，喜悦的，清香的。连秋天的夕阳看上去都可以果腹，一副熟透了的样子，让人垂涎。
    村庄用美色引诱着他人。游人纷至沓来。他们拍照，采摘，唱歌，欢笑。我却不为所动。我看透一个村庄的伎俩，它惯会展示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去打动他们。他们也只在乎它光鲜亮丽的外表。我是住在村庄的灵魂里的。是它修炼了我，也成就了我。我在它热闹的时候格外安静，越是热闹，越是需要守护。我始终保有警惕。

    父亲很感激这个村庄收留了他，并安顿好他的家人。我出生在水边，一座大大的水库，向着阳光。后来几经搬迁，我们一家住到了最高的山脚。山不高，却有靠。有人家的地方，就有堰塘。单家独户的，会自己挖一个。几家住得近的，就一口塘，吃水洗浣，全在一口塘里。村子里的消息，大都在堰塘边传播，家长里短。也有在水塘边争执打起来的，抡着棒槌就开架，一时水花四溅很是热闹。
    那些田埂，留有我儿时的脚印。无论怎么变迁，那些泥土都在，都会认得的。所以即便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村庄依然识得我，对我一脸慈祥。我不是它最优秀的孩子，却是它最善良的孩子，小时候它教导我的，我都记得，并自始至终。
    我回来的时候，它一眼就认出了我，并唤出我的乳名。父亲走后，没人记得了，可它记得。
    人一生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生养的地方，一个是精神的殿堂。很高兴这个村庄既给我肉身的濡养，又给我精神的安抚。所以我兜兜转转的脚步，最终止于此。
    目光向远方，但总是落在村庄的那一刻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