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次途经赣州，总是匆匆赶路，从赣州绕城高速呼啸而过。七年前的今天，总算排好时间，专程到赣州一游。
清晨从广州出发，一路向北。先到粤赣交界的珠玑古巷稍作停留。
此地的名字十分动听，其实饱含着中原百姓的纷纷血泪。唐、宋末年，中原战乱，许多百姓为避祸扶老携幼一路南迁。这些先民从战乱饥荒中仓皇逃出，历尽千辛万苦，翻越梅岭抵达珠玑巷。放眼望去，南蛮之地一片烟瘴虎狼。已经是背井离乡的他们不敢贸然再南下，只好在此安顿下来，开始新生活。居住数年或数十年后，他们逐渐适应了岭南地区的气候和生活习惯，再继续往南，逐渐在珠江三角洲安家。
现在的珠玑巷已经成了一个景区，短短一条街上，每一间小屋子都是一座祖庙，南方各个姓氏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祖先的起源。我们到的时候游人稀少，古道上横陈着一筛红辣椒，阳光下十分悠然而惬意。希望这样的生活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继续北上，翻越南岭便是赣州，再向北一百公里便到城区。我们要去赣江边参拜中国文学史上的一座高峰：郁孤台。
郁孤台始建于唐，位于赣州江边的贺兰山上，是城区的制高点。历史上曾经有许多名人在此留下长长的咏叹，其中最为摄人心魄的自然是辛弃疾的《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首先附上自己的小译，再慢慢聊一下写郁孤台的词为什么题在造口的一面墙上？
郁孤台下清江水
down of the lonely pavilions the river just flows
中间多少行人泪
it is made of tears of fleeing people everyone knows
西北望长安
we cherished a hope of ever peace far in the north west
可怜无数山
but endless moutains and moutains are all only left
青山遮不住
even those moutains couldn't hold those tears
毕竟东流去
they run to the east so desperately for so many years
江晚正愁余
with nightfall on the sorrow water I just sigh
山深闻鹧鸪
deep in the moutain some birds weep and fly
1129年，靖康之难后两年，已占领北方的金兵再次南下，宋高宗坐着小船逃到海上游荡去了，隆佑太后（孟太后，宋哲宗的老婆，也是一个曲折的传奇）一路漂到江西造口，弃船上岸，逃到赣州。身边随从四散逃命，到最后连抬轿子的人都不够了。金兵横行无忌，多少难民在惊惶中奔走呼号，流离失所，其中想必也有不少人最终艰难抵达了珠玑巷。
1162年，辛弃疾渡江归宋。一点点陷入万字平戎策换成东家种树书的无奈。1175年，他到赣州任职两年，期间肯定多次到贺兰山上的郁孤台，登台远望。那青山遮不住的清江水，那深山里一声声哀啼“行不得也哥哥”的鹧鸪，那拍遍栏干的落寞，那把吴钩看了只能让红巾翠袖拭去的英雄泪，一定是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思潮中。最终，在他离任北上沿赣江走到造口时，四十七年前的生灵涂炭犹在眼前，他终于忍不住在一面白墙上写下已积攒两年的沉郁忧思。
这样的词句，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能更深刻地理解。沿着赣州城的宋城墙缓步一圈，晚霞灿烂，天边似乎隐隐仍有金戈铁马之声。
1207年秋天，辛弃疾离开人世，临终前大喊三声“杀贼！”，是想到了少年时锦襜突骑渡江初的意气风发？还是几十年西北望长安而不得的失落？
都不重要了。
只有巍巍郁孤台无言地记下他的慨叹，还有台下的清江水，依旧不舍昼夜地流淌。那么多年我们流过的泪水，每一滴都带着血，和这些英雄们的长恨交织在一起，深深烙进了我们的灵魂。
赣州城北，还有始于唐代的通天岩摩崖造像，当年是王阳明讲学之地。通天岩景区内阳公祠前有一棵铁树，是1093年苏东坡贬去惠州途中经过此地亲手所种，至今仍生机勃勃。
这样的宝地，旅游宣传不多，真是件大好事。每次去时都可以安享一江的烟波，晨雾中对着宋代浮桥，感觉这些不朽的灵魂穿越千年翩然而至，在静默中悄然对话，真是如坐春风。
附 2013年9月29日 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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