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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守望

生 死 守 望
文│雨亮
 
深秋的村庄,宁静安祥,村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田畴。秋收过后,田野空阔,一座座坟茔如遗落于苍穹的星辰,在旷野中静静守望。
 
曾经,他们掩映在起伏的麦浪、挺拔的玉米林中,或幽避于绿荫深处,匍匐于沟底塬畔。他们老迈横秋,被葳蕤的荒草覆盖,秋风吹过,才显露出原本的模样。

如今,他们裸露在村庄四周,舒展着腰身,晾晒在秋日的阳光下。每每走过田野,我总要回眸一望,恍惚之中,似乎看到沧桑的老者在土地上辛勤耕耘。

 
这些坟茔如静卧的老牛,面朝东南,扬起硕大的头颅,尾部舒缓地贴紧地面,西北,则立着碑石,镌刻着自己和子嗣家眷的名姓。而大多并无碑文,空空如也。
 
不管是坟场,还是在自家地里攒起的坟堆,都是以村庄为支点,在村庄四周错落散开。他们离村庄、家园并不遥远,有的仅隔一条小路,有的紧临邻家院落。
 
村庄的土地是他们安放灵魂的栖息地,这些离世的亲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村庄。他们生于村庄,死亦回归村庄。
 

记得父亲在世时,曾与他讨论过身后事宜。我试探着打问,县城半山坡处有陵园一座,那里视野开阔,风景秀美,在那里购置一座墓地可好?父亲知道那是一处墓园,在进出县城时,向南眺望,一座陵塔矗立在山坡之上,是一片清幽之地。

结果我的提议当即被父亲一口回绝,去那里做啥,村里不好么?我一时语塞,无言以对。遵从他的遗愿,他的坟茔离村庄不远,仅隔着村路,周围是农家院落和他熟悉的乡亲。
 
这里紧依村庄,南面紧挨着一条东西走向的铁路,西面和北面不过十数米就是村庄人家的后院。这块近乎封闭的巴掌大的土地,安放着父亲和村庄中几位老人的灵骨。

阳春三月,这里桃红柳绿,菜蔬幽碧,麦苗返青,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向北望去,村庄炊烟薄雾,万象更新,煞是喜人。
 
岳父六十一寿终,岳母七十有二终老,大哥六十亡故。他们的坟茔距离村庄依然很近,横过一条主街,穿过高速路的桥洞,就是村庄的坟场。

今年上坟,路口似又增添了几座新坟,一时间挤挤挨挨。他们曾经是村庄的主人,如今又聚集在一起,如生前一样相互照应。
 

村里的人最忌讳说死亡,而是把离世的人称谁谁老了。似乎他们原本是健在的,只是年岁大了而已。生前,他们在土地上默默劳作、挥汗如雨,如今如枯木一样再也拿不动锄头,该停一停,歇一歇。

他们长眠于此,守护着村庄和脚下的土地,如村庄和土地一样苍老,却如它们一样淳朴坚韧,生生不息,生命永恒。
 
他们亲吻着土地,吮吸着泥土的丰美,他们的身体和村庄紧紧融为一体,与村庄一同呼吸,在村庄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他们的骨血渗入泥土,滋润着村庄、田野和子孙后代。年年岁岁,四季流转,逝去的只是一副皮囊躯壳,他们的灵魂依然在村庄上空飘荡。
 

我常常在想,这些居住于村庄土地上的灵魂,他们苍老、单薄的身体完全可以闲庭信步亲近家园,只是阴阳两隔,昼伏夜出,这让我生出无限感叹。
 
这些年轻、年老,低矮、胖硕、高瘦的,无论生时穷困或富足,如今济济一堂,不分彼此,知晓各自脾气秉性,想必在天堂或地下相互照护,也会有聊友或知己一二。

原是在村庄东头的,辟于路北的土地,西头的,则在路南安放,互不干扰,彼此和谐相处,亦如村庄一样井然有序。
 
曾看过一篇文章将其形容为“村里村外”,村庄健在的谓之村里,村外是安放灵魂的坟场。我在想,何必区分如此之细呢?我们有一天,都要在村庄安放灵魂,安放自己。

夕暮老者,他们甚至在能行走的年纪,姗姗踱步,去村庄那头看一看,对坟场的乡邻说,老伙计,不管你愿不愿意,将来我要靠近你,和你说说话。
 
生前,他们是最好的邻里,离世后埋在一块坟地,依然如前,也是如此地贴近当下的生活。

他们长眠于此,湿冷的土层,黑漆漆的地下,没有半点光亮,只能听到草木拔节生长、麦苗吐穗扬花的细微声响,以及田间虫蚁的鸣叫。旷野的风轻拂着坟头的松柏枝叶,偶尔时不时飞来几只麻雀作客,叽叽喳喳欢叫不停。
 

他们严守生死殊途和时间概念。夜晚,村庄里忽闪暗若的灯火,某户人家的窃窃私语和猫狗的喧闹。他们回到村庄,在夜色漆黑、鸡鸣三声的午夜时分。

月黑风高,他们从不惊扰乡邻,悄悄走入村庄,走进昔日的街巷、房舍,看一眼酣然入睡的亲人。曾经熟悉的庭院,梧桐已成参天大树,后院的菜蔬吐露着层层嫩绿。他们俯下身子,用无形的双手松土,施肥。然后,坐一坐,在拂晓之前复又回到村庄的土地,守护着村庄一方安宁。
 
村庄里大事小情,结婚生子,盖房修屋,他们了如指掌。往往这时,家里会安排男丁去坟头烧纸,给地下的亲人报喜,而一般来说报喜不报忧。若长时间不去探望,他们会忧心不已,或许会在村庄制造一点声响。

这时候,千万不能责怪我们的亲人,他们是不放心家中诸事,或挂念手足至亲。他们与村庄如此之近,给亲人报声平安,是对自己也是对泉下亲人最好的告慰。
 

寸金寸土的都市,亲人的骨灰一般安置在远离城市的骨灰堂或墓园,一年为数不多的祭奠,舟车劳顿,甚是不便。

农村却是不同,时时都会祭奠,这些坟茔或在自家地头,或在不远的小山坡,步行几分钟即可。空闲去看看,与亲人说说话,聊聊天,就象去邻家串门一样方便。
 
人之亦老,就多了怀念和念旧。村中的老人在秋日的暖阳下晒着太阳,他们谈笑风生,聊着闲话,皱纹横布、满头华发的人堆里有我认识的本家亲人,也有我的母亲。

有一天,你会发现,他们忽然不在了,去了自留地或者村庄的墓场,一座插着纸幡、花圈的新坟平地而起。
 

我们终会老去,无论在城市抑或乡村,不管人间多少繁华,我们都会回到自己的村庄,在村庄终老,选择一处作为栖身之地,被子孙和健在的乡邻掩埋在村庄的某个角落。

村庄是我们最后的依靠和回归之所,即使常住喧嚣都市,亦要在村庄安放灵魂。
 

又至寒衣冥节,一座座坟茔前烟火缭绕,村庄上空青雾弥漫,烟气袅袅我听到了从田野深处传来的一声声如常的唠叨和低沉的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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