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武陟东旭
1939年1月26日,农历腊月初八黎明,河北曲阳县灵山,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独立4团副团长田同春带着16名战士,隐藏在山顶的石洞里。
他们一个团的战友,大多已经牺牲了。
周围,是一群一群的日军,正一步一步向山上搜索。
山坡上,日军指挥官拄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地狂吼:“地毯式搜索,不让一个八路跑了!”
田同春副团长站在洞口,看着漫山遍野的敌人,神情严峻:难道今天我们就这样牺牲在这里了?
从1938年冬天开始,独立4团一直坚守在灵山,担负着晋察冀军区3分区的警戒任务。
1939年1月26日,农历腊月初八下午,独立第4团接到了换防的命令,打算撤到后方休整。
接到命令,独4团一片欢腾,不是他们不想打仗,而是太疲惫了。
从前一年的10月到现在,他们马不停蹄地在战斗。
10月,为了保卫北岳抗日根据地,独4团奉命离开冀中平原进入曲阳地区,参加北岳区的对日反围攻作战。
团长许佩坚和政委金钟率独4团先后在十八盘、白花山、五丈湾等地,与日伪军作战30余次,歼敌千余。
胜利完成北岳区的反围攻作战后,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了。
这时,上级又下令,让独4团进驻灵山、野北一带,担任警戒三分区的任务。
日军驻扎在据点距离灵山很近,只有20来里路,他们隔三差五向灵山发动进攻,所以独立4团神经紧绷,大仗打了五六次,小仗打了十几次。
这次接到换防通知后,干部战士长舒了一口气,马上过年了,终于完成了任务,可以放松一下了。
战士们忙着跟老乡话别,把老乡的水缸挑得满满的,将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借老乡的东西也悉数归还了。
部队的各种物资,也都上了驮子。
大家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第二天接防的部队一到,大家就启程。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意外。
部队开拔的消息,居然传到了日军那里。
泄露这个消息的,是地主孟国标。
八路军每到一个地方,因为机关人员较多,还有电台,要占用不少地方,机关驻址通常选在地主的大院里,因为面积大,房子宽敞,光线好,适合办公。
4团到了灵山,机关就住在地主孟国标家,一住就是几个月,给他带来很大困扰。
团长许佩坚想到了这一点,也没有亏待他,给了他物质上的弥补。
但孟国标对八路军依旧没有好感,他最大的不满不是八路军给他添了麻烦,而是他对“打土豪”帮助穷人不满(抗战时期对此有政策,并不是什么地方都打)。
还有一点,孟国标的岳父是个大地主,之前被八路军打压了。
孟国标的小舅子发誓要报仇,到日军据点当了伪军。
近朱者赤,他的老婆成天在他耳边念叨八路军的不好。
这次看到八路军要开拔,他当天中午就让自己的老婆到娘家去,顺便向日伪军报信。
接到消息,日军小队长中村欣喜若狂,受了4团这么久的窝囊气,这下终于有机会可以出一口气了。
他立即向上级报告,调集了周围几个据点的日伪军,一共上千人,在夜幕降临之后,悄悄向灵山镇出发,要突袭八路军。
从人数上说,这点兵力要对付我军一个团,并不算多。
独立团人数相对较多,在千人以上,“李云龙”的独立团最多的时候达到上万人。
独4团的人数也不少,有1500人左右。
但是别忘了,日军武器装备好、弹药充足,战斗力强。
再加上日军是突袭,我军没有防备,日伪军1000多人,可能给独4团造成灭顶之灾。
再说,伪军来自本地,熟悉地形,也容易给我军带来麻烦。
晚上11时许,日伪军悄悄来到灵山镇,形成包围圈。
他们见镇上还有灯光,便不动声色地在周围隐蔽。
到凌晨2时许,万籁俱寂,镇上也一片寂静,战士们进入了梦乡。
日军开始行动,逐步缩小包围圈,向八路军开火。
随着迫击炮的轰鸣,日军的突袭开始了。
紧接着,是日军歪把子机枪的“突突”声、三八步枪的“巴钩”声和掷弹筒的“咚咚”声。
敌人掌握了准确的情报,直奔团部而来。
听到枪响,地主孟国标把自己的家人安排到了地窖里,关上了门。在敌人的枪炮声中,团部的天窗被震掉,瓦片哗啦一声落到桌子上。不一会的工夫,窗户纸已经像筛子一样布满了窟窿眼。
好在,枪声刚响起的时候,住在厢房的团部警卫班战士反应迅速,他们很快端枪对着冲进大院的敌人开枪。
一般来说,警卫班的武器配备是最好的,他们有晋造“山寨版”的汤姆逊冲锋枪,还有20连发的盒子炮,轻武器火力不亚于日军,日军的第一波攻击被暂时挡住了。
团长许佩坚是最早醒来的人之一,他立即将政委金钟和副团长田同春喊到团部,蹲着商讨对策。
“日军直奔团部,说明是有备而来,不是误打误撞,这事不好办了。”许佩坚神情凝重。
政委金钟说:“当务之急,是不能乱,有序突围。”
最终,他们快速研究了一个方案,决定三人各率一部,从不同方向突围。
这样的话,总有一部分人能突围出去,比集中突围风险要低。
具体方案是,金政委带一个营和机关往西突围。
田同春副团长带另外一个营保护宣传队,向东冲锋。
许佩坚团长带警卫连和一个营在原地战斗,吸引敌人火力,掩护金、田二部冲出去之后,再杀出重围。
【许佩坚团长】
许佩坚团长这样做,不是偶然的,他把别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过去多次冒着生命危险排斥战友脱险。
1935年,许佩坚在家乡河北省饶阳县做地下工作,突然接到上级通知,内部出了叛徒,40多人被捕,让他马上转移。
但许佩坚没有立即转移,他不顾个人安危,直奔北平地下负责人黄敬的住处。
因为叛变的人名叫范克敏,是特委负责人,和北方局负责人黄敬有联系。
如果自己走了,黄敬就有危险。
他冒险赶到北平,通知正在开会的黄敬转移。
黄敬和战友们转移了,他却落入敌手,在敌人监狱里受尽折磨。
直到合作抗日,他才恢复自由。
危难之时,把生的机会让给别人,把危险留给自己,这就是许佩坚。
许团长率警卫连上了房顶,向敌人猛烈射击,把日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政委金钟和副团长田同春趁机带着两个营的战士,分别向村东和村西突围。
可是敌人的包围圈非常严密,火力也很凶猛,金钟政委带领战士冲到村口的时候,被敌人堵住。
在密集的弹雨中,部队不得不停了下来,依据墙体和树木,跟敌人对射。
田同春副团长相对较为顺利,他带领一部分战士,冲出了村口,上了山。
日军紧追不舍,田同春副团长被敌人逼上了一个绝壁,田同春副团长大喊道:“同志们,就是跳崖,也不当俘虏。”说着,他首先跳了下去。
大家没有犹豫,纷纷往下跳。
山崖有十几米高,跳下之后非死即伤,只有一部分人幸存。
田同春副团长的右腿扭伤了。
如果在平常,早就寸步难行了。
但是生死关头,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你是领头的。
他紧咬牙关,顺着崖下的山沟向南突围。
但山口也有不少敌人把守,战士们冲了几次,都被打了回来。
这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东方现出鱼肚白。
如果天大亮,那就更难突围了。
田同春副团长抬头望了望稀稀拉拉的星星,心情沉重:难道就这样牺牲在这里吗?太不值得了。
这时候,田同春副团长有了主意:何不攀上高山,然后再向东突围呢?
拿定主意后,他带领战士悄悄向山上爬,快到山顶的时候,听见了叽里咕噜的声音。
田同春心里一沉:坏了,这里也有敌人,看来在劫难逃了。
但仔细观察后,发现只有10多个敌人,他们毫无戒备,正围成一圈烤火呢。
这时候,敌人也听到了动静,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哗啦一声拉上枪栓,大声问道:“什么人?”
田同春副团长有文化,会简单的日语,他急中生智答道:“自己人。”
日军一听,放松了警惕,将枪立着架到了一起,还招呼他们说:“来烤火。”
田同春暗喜,带着战士们悄悄靠近,趁敌人不备,抢了敌人的枪,向敌人猛刺。
田同春副团长之所以没让开枪,是怕惊动附近的敌人。
可是,这些日军不甘心束手就擒,开始与我军搏斗。
厮杀中,一个战士手中的步枪走火。
无奈之下,田同春副团长只好下令开枪,或投手榴弹,将眼前的日军消灭。
枪声和爆炸声惊动了附近的日军,他们呐喊着向田同春副团长等人冲来,一场恶战开始了。
一个小时后,天放亮了,田同春副团长带的人大多牺牲了。
枪声停了下来,只是偶尔听到一两声枪响,那是敌人在残杀幸存的八路军战士。
山头上,响起一阵低声的啜泣,一个入伍不久的小战士控制不住情绪,哭了。
一个排长制止道:“哭什么?怕日本人不知道我们的位置?”
田同春副团长很理解小战士此刻的心情,他才15岁,如果不是战争,他也许还在母亲跟前撒娇呢。
他劝道:“想哭的话,等回去之后,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小战士很懂事,止住了哭泣。
田同春副团长的心情并不轻松,他们的弹药所剩无几,而日军还在一点一点地搜山。
难道今天要死在这里吗?田副团长猛然想起:山下有座废弃的矿井。
田同春是饶阳人,紧邻曲阳,他的父亲曾经到这里挖煤,小时候他来过这里。
“如果找到井口,我们就可以藏到里面。”田副团长对战士们说了想法,大家随即分头找井口。
老天相助,他们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井口,井口上还有大轱辘和钢丝绳。
他们立即抱住绳子,有序滑到井底。
排长在最后下井,他用一颗手榴弹炸掉了轱辘,然后顺着四壁慢慢往下爬。
他刚爬到半空,日军赶到了,其中一个日军对准排长开了枪。
一声枪响之后,排长跌落到了井底,当场牺牲。
战士们非常悲痛,还得忍住不能哭出声。
日军往井洞里扔了一阵手榴弹,才离开了矿井。
上面没了动静,田同春副团长松了一口气。
但他们的处境依旧艰难,矿井深度达几十米,他们筋疲力尽,井壁光滑,根本爬不上去。
寒冷和饥饿威胁着他们,他们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到了第五天,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田同春副团长见状,心情更加沉重:难道就这样饿死在井里面?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哞哞的羊叫声。
田副团长兴奋不已,他想呼唤,但声音太小,上面的人听不见。
他掏出手枪,扣动了扳机,将仅有的一发子弹射了出去。
如果这一枪还不能引起牧羊人注意,那就没指望了。
幸好,牧羊人听到了枪声,好奇地来到井口。
战士们纷纷呼喊:“老乡,救救我们。”
……
17名八路军得救了,政委金钟下落不明,团长许佩坚壮烈牺牲,身中6弹,年仅31岁。
田同春失声痛哭,咬碎钢牙,发誓要为团长报仇。
许佩坚团长是他的同乡,比自己大5岁,是他将自己引上革命道路的,还两次救过自己的命,二人情同手足。
这时候,侦察参谋来了。
田同春一见,勃然大怒,掏出手枪,对准了他。
侦察参谋吓得浑身发抖,不住喊“饶命”。
原来,日军偷袭前的那天黄昏,田同春副团长让这个侦察参谋带着侦察排到敌人据点侦察,看日军有没有动向。
谁知道,侦察参路过小酒馆,酒瘾犯了。
这家酒馆的酒实在太好喝,之前他尝过。
如果换防了,自己就喝不到这里的好酒了,于是他进去想小酌一杯,结果喝多了。
喝酒时,有个汉奸看出了破绽,叫来了伪军,双方爆发激战。
侦察参谋带领战士拼死突围,回团部报信。
当他们来到时,日军也赶到了。
田副团长听了报告后,对这个参谋恨得不得了。
如今见到他,又在气头上,岂能放过?
但是,周围的干部一起求情,因为这个参谋平时表现不错,本质上是好的,只是贪杯,可以让他戴罪立功,给他悔过的机会。
田副团长心软了下来,已经牺牲那么多战友,再毙一个,实在于心不忍。
田副团长就把手枪收了起来,让侦察参谋戴罪立功。
这个侦察参谋不负众望,在战斗中成长,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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