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开口问我要钱了。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跟我说，身体不舒服，去诊所拿了药，让我打钱给他。一次100块，100块的要，后来，我嫌麻烦，便一次给他打1000元钱。
但好景不长，父亲又打来电话，说地里的种子要买，我犹豫了一下，心便软了下来。这些年父亲一直在家种地，如今已经七十有余，依然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他既然开了口，我就不忍心拒绝他。
可之前的父亲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母亲去世之前，我和家里的联系几乎就是每年年底的一个电话。
父亲从不开口问我要东西，我也从不回去。
直到母亲去世，看着头发花白的父亲，也许是已经成为了人母，我突然有些心疼父亲。跟他商量能不能进城跟我一起生活。
父亲笑了笑，“你以后多打打电话就好了，我在村里住习惯了，去城里路都找不住……”
我没有和父亲争执，毕竟大学毕业后，我们的联系只靠每年年底的一个电话，我们还没有熟到可以争执的地步……
心底里，我只想着以后多给他打打电话。但现在，电话打多了，钱也转得多了，我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具体哪里不安，我也说不上来。
时间就这样走到了女儿暑假，父亲一直念叨着想让我女儿在老家陪陪他。为了弥补自己不能陪他的遗憾，这次暑假，我给女儿的兴趣班全部停了，为的是让女儿在老家代替我和父亲多多亲近。
到家时，大门在外面锁着，虽然进不去，但站在外面，垫一垫脚还是能看到院子里的情景。
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几个小凳子随意地摆着。
女儿有些男孩子的性格，三下五除二就翻进了院子里。
她想讨口水喝，路上吃了太多的零食，她早已口干舌燥。
我指了指那间低矮的瓦房，告诉他，外公的暖水壶应该就在里面。
喝了水的女儿，撇着嘴出来了，外公的厨房里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就一些咸菜，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就是怕他将就着生活，当初才提议让他跟我进城，他没去，他真的过上了我害怕的生活……
门执拗一下响了，我回头对上父亲的目光。
两个人都是一惊。
父亲又瘦了，头上灰白的头发貌似更稀疏了……
“小贤，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下，我好好准备准备……”
“啊~”随着一声尖叫，父亲吓得哆嗦了一下，接着露出一张鬼脸，是女儿得意的笑脸。
都说隔辈亲，看来此言不虚。父亲立刻拉着女儿去了村上的代销点，不一会儿就提着大包小包的零食回到了家，怀里还抱着一只不知道那里捡来的小狗。
“这狗哪来的？”我疑惑地问到。
“我想要的，外公帮我要来了……”女儿得意地说道。
“你别净惯着他……”我忍不住说道。
“怎么就惯着她了，你们小时候不也养了……”
是啊，我们小时候也养过狗狗的……
在屋子里看那些旧照片的时候，我听见父亲给弟弟打电话：“你姐回来了，你们晚上回来吃个饭吧？……”
但不知道弟弟说了什么，父亲的脸色显得并不好看。
我知道，弟弟是不喜欢我回来的，就像我在内心里不喜欢他一样。
那些年，我始终觉得父母偏心，弟弟的玩具比我多，穿的衣服比我高档……因此在心里，对于弟弟，我开始了刻意的疏远。
从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学，我离家越来越远。甚至于大学毕业后，我远远地找了份工作，为的就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家。但天意弄人，我谈了个对象，还是老家这座城市的，但即使如此，结婚后，我也是能不回娘家就不回娘家。
弟弟高中毕业后，就进入了社会，服装厂、鞋厂、电子厂、那些廉价的劳动力里面一定有他的身影。
陪着父亲吃了晚饭，我带着女儿又一起回了城市。
不是我不愿意女儿留下来陪伴父亲，而是家里的蚊虫对女儿太过偏爱，就那么一个下午的时间，女儿的胳膊上，小腿上被咬出了大大小小的包，虽然我极力劝说女儿留下帮我陪陪父亲，但女儿委屈的眼神，还是让我忍不下心来……
临走时，我给父亲留了3000块钱，但父亲拿出红包数了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再给他3万块钱，他想把房子休整一下，夏天雨水多，屋顶会漏水……
看我没说话，父亲接着说道：你放心，这钱是我借你的，等秋季花生收了，卖了钱，我一定还你……
听到那个“还”字，我的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父母把我养大的恩情，我拿什么“还”？
“我手上暂时没那么多，回去后给你打卡上吧。”忍着泪，我发动了汽车。
“小贤，路上小心点……”远远地，通过后视镜，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成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让我没想到的是，消失不见的不只是父亲的身影，还有父亲这个人。
半年后，弟弟打电话告诉我，父亲走了，死于癌症。
癌症？他一直有去医院吗？有没有吃药？有没有治疗？我一概不知，突然心里就充满了愧疚。
回家处理父亲后事的时候，我看到了弟弟新买的车。
不是说这两年疫情，外面工作不好做，弟弟日子过得很艰苦吗？
那么，他哪来的钱买的车？
不由自主的，我想到了我给父亲的3万块钱。
偏心的父亲，把钱给了弟弟吧！
苦笑着摇了摇头，不奇怪，父亲一向如此。
就像小时候过年，弟弟缠着要玩具汽车，父亲买了，而给我的，是店老板好客的两颗糖果。
又像家里的水果，只有一个的时候，父亲说的永远是，你是姐姐，应该让着弟弟，让弟弟吃吧……于是，我就眼巴巴地看着弟弟吃得很开心……
往事一幕幕浮现，我的心越来越凉。
处理完父亲的后事，走的时候，弟弟站在车边：“姐，有时间了，常回家看看……”
“常回家看看？看什么？看你的不争气？”我心里想着，但没说出口，挥了挥手，算是一种告别，这个家，我怕是不会常回的吧！
但人生没有绝对，很快，弟弟就主动来到了我家。这次弟弟和父亲一样，是因为钱。
婆婆生病住院了。因为疫情，这几年手里的资金都不充裕。婆婆住院后，一来身边需要人照顾，我主动跟公司请了假，照顾在婆婆身边，二来，婆婆住院，女儿上学，平时的生活开支，这些都需要钱……而现在，只有老公一个人上班，压力可想而知……
当初给父亲借钱的时候，我跟丈夫商量过，毕竟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现在父亲的房子并没有修缮，再看看弟弟的车。不用我说，老公也能猜到些什么。现在婆婆住院了，需要用钱，老公想让我把属于自己的钱拿回来……
我跟弟弟打过电话，只是那时他在忙，简单说了之后，便挂了电话。
没想到的是，过了两天，弟弟主动找上了门。
看着屋里一尘不染的地板，弟弟站在门口彳亍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弟弟把一个塑料袋递给了我。
“姐，这是10万块钱，不多，你先拿着用……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一边说着，弟弟一边准备要走。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吃惊地问道。
“工作现在不好找，我弄了个车，拉人，虽然苦点累点，但比以前挣得多多了……”弟弟有些骄傲地说道。
“能多多少？你这么快就挣到10万了？你抢钱呢？”看到钱，我心情轻松了许多。
“我……”弟弟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先进屋吧，到姐这，也不喝点水……”看他窘迫，我开口说道。
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又蹭，弟弟才小心的进了屋。
给弟弟倒了一杯水，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谁都没有说话。
拿出塑料袋，我数了3万块钱，把其余的又放在了弟弟面前。
“你日子也不好过，要不是因为我婆婆这事，这钱，我没打算要……”我平静的说着，对于弟弟能来还钱，我已是知足，多的，我没敢奢望。
弟弟有些着急的说道：“姐，这两年工作不好找，你也知道，我从小娇惯坏了，没吃过太多的苦，工作丢了之后，一时找不来工作，就跟着咱爸下地干活，以前我觉得在流水线工作苦，可他起码每个月能见到钱，而现在在地里干活，来钱太慢了，而且跟吃的苦还不成正比……”
说起这两年的经历，弟弟有些滔滔不绝。我没想到，疫情还能带给他这么大的改变。
“爸跟我说，听说我生活艰难，你给了他5万块钱，让我买个汽车，载客拉人，这样，钱要好赚一些，还让爸不要跟我说……”
“爸说要是我挣了钱，一定要及时还给你。虽然我现在还没挣回来，但有些事，等不得。就像爸，如果我早点催他去治病，也许他就不会走那么早了……”
“你婆婆对你应该很好，结婚这些年，你都没怎么回过家，我在心里想着你婆婆应该对你很好，你生活的舒心，所以不想回去……”
“我体会到了咱爸离开的痛，就不想让你也感受那样的痛，所以，就凑了些钱，你拿着先用。”
“咱爸说了，你姐从小，啥都让着我，想要什么也不说，以后要是你姐让你做什么，你一定要好好帮她做，要加倍地对你姐好……你姐不是轻易开口的人，她开口了，你一定要加倍地让她满意。咱家穷，你们小时候啥都紧着你，委屈了你姐……以后我走了，你姐就是你最近的人，你要多为她想想……”
我心里的偏见，大概早就被父亲看穿了。
也许，当初问我要钱的时候，他早就在谋划着他去世后的事情了吧。毕竟，弟弟是我最亲近的人，可我们之间的隔阂却那么深……
他是思谋了多久，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来承受我的不解，以此来换取，在他离开后，我还有亲人可以依赖……
也许是因为性格的不同吧，弟弟小时候想要什么就说，而我什么都不愿意说，要靠家长的猜测。
会闹的孩子有糖吃，而我作为不会闹人的孩子却把心里的不满变成了对亲人的抵触，这是最不应该的……
我握住了弟弟的手，以后我会常回家看看的！
（以上为故事，采用第一人称写法，请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如无雷同，纯属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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