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聆读：褒姒的年纪 作者/讲读：周逸庐
选自喜马拉雅PM“逸庐夜画说文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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褒姒没名没姓，是个弃婴
褒姒的身世，记载在《国语·郑语》和《史记·周本纪》里，《诗经》也来凑热闹，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司马迁们一本正经地讲述了一个荒诞到飞起的故事：
说是夏朝末年，有两条神龙的唾沫被装在一个匣子里。直到周朝的周厉王末年，匣子被打开，唾沫化为黑蜥蜴，后宫有个七岁的侍女碰上了黑蜥蜴，这个侍女便无夫自孕。直到周宣王时，该侍女生下个女孩子，她很害怕，就将这个女孩子丢弃。这个女孩子，自然就是褒姒了。
神龙是否实有存在、神龙的口水是非会变异成黑蜥蜴、碰见黑蜥蜴是否能怀孕？从公元前16世纪的夏朝末到公元前878年至841年在位的周厉王，期间夏朝灭亡了，商朝灭亡了，周朝也过去了400多年，再神奇的唾沫也是液体，将近一千年过去了居然都不会挥发了吗？不过这些神龙、异兽、感孕的故事，是中国上古史学上常用语境，说的这么一说，听的这么一听，没法计较，别去当真，逸庐对此也就不作分析了。
然则站在史实常理的角度分析：褒姒的妈妈，就是那个宫中侍女，周厉王末年七岁时，“母受神孕”的年龄好像忒早了一点。到了周宣王在位的最后一年，即公元前783年，才生下褒姒。问题是周宣王在位整整45年！也就是说这个侍女竟然怀孕了近45年！到52岁时才生下女儿。所以褒姒生于公元前783年，别的孩子虚岁加1岁，褒姒的虚岁是至少要加45岁的。
逸庐手绘扇画：越人歌（连柄21cm×33cm）
褒姒被丢弃的情节，非常蒙太奇
那时是周宣王在位的最后一年，民间流传一句童谣：“桑弧箕服，实亡西周。”桑弧，就是桑木做的弓，箕服就是用木作的箭筒。周宣王是周朝中兴之君，他对这句童谣耿耿在心。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这边仕女在往外出溜，悄悄丢弃孩子；那边正好宫外有夫妇二人，叫卖桑木弓和木箭筒。周宣王听到了，立即命人赶紧去捉来杀掉。
逸庐小时候听历史老师讲故事，听到这里，忍不住提出三个疑问：一是童谣都传到周宣王耳朵里了，这对夫妇自然也听说了，还去王宫前叫卖“桑弧箕服”，那不是存心给人添堵吗？二是宫外叫卖，声音都传到宫里让天子听到了，就算那时王宫规模小，这嗓门也算真亮；三是要想买东西，白天不好吆喝，非要半夜高叫？徒然自惹杀身之祸……老师恚！全班乱！逸庐走！
王宫大批人马出动拿人，夫妇俩转身便跑。在逃跑的路上，遇到那侍女丢弃在路旁的女婴在狠命啼哭，这对夫妇一定长跑很棒，因此后有追兵，尚有余暇收养了这个女婴。于是，夫妇俩怀抱狠命啼哭的女婴，居然跑赢甩掉了追兵，连夜逃到褒国。
周宣王时候的首都镐京，大约位于今西安市长安区斗门街道以北的沣河东岸。褒国是在今汉中平川中部、留坝县以南地区，都城在今汉台区河东店东三里骆驼坪。两地相距294公里，中间还要翻过莽莽秦岭。这对神行太保夫妇一夜飞度关山月，好功夫，好脚力！
这对夫妇就此定居褒国，改行务农。路上捡来的这个女孩子，也送给了一个名叫姒大的人当养女。“褒姒”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褒国姒氏的女子。褒姒没有自己的名字。
逸庐手绘扇画：采薇（连柄21cm×33cm）
褒国不是个没来头的小国家
《史记·夏本纪》说禹“其后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褒氏……”；清代嘉庆《汉中府志》载“禹封其子为褒君，是有褒国。”褒国始于中国第一个王朝政权夏朝开国之时，是中国第一代封国，开国之君是大禹的儿子、万古第一帝王夏启的弟弟。
褒国之君和夏禹一样姓姒，立国之地在汉中。《诗经》中，称这块地方为“南山”、“周南”。先秦时的汉中土田肥美，气候温和，物产丰饶，是梁州之域最为膏腴的地区。褒国就是先秦时代的理想国。《诗经》305篇，其中国风部分就有11篇“周南”！“南山南”、“马放南山”什么的，都是指这里。《诗经》第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就是褒国。
褒国自夏朝起，经历殷商、西周，到东周初期亡国，延续长达一千数百年之久。是中国有史以来国祚最长的国家。周文王的正妃、周武王的母亲太姒就是来自姒氏家族的。
武王伐纣时，褒国参与伐纣之师。褒国的姒氏与周室的姬氏世代为姻亲，被周室列为“友邦冢君”，每遇周朝重大活动，褒国君都亲赴现场，地位高于他国。到了西周后期，褒国雄居秦岭以南，是周朝最大的诸侯国，世称“南国领袖”。
逸庐手绘扇画：山有枝（连柄21cm×33cm）
褒姒进献，周幽王一见钟情
一年以后，周宣王去世，周幽王即位。西周时代的天网追逃系统发达到不可思议，周幽王得到情报，说当年那对夫妇藏在褒国。于是，“幽王三年，周伐有褒”，公元前780年，周幽王兴兵征讨褒国。
这时的褒国君主褒珦，也是周朝的大夫，因直谏周幽王驱逐赵叔带一事，被关在周朝的牢狱里。褒国由太后褒姁执政，褒姁为了免祸，让褒珦之子褒洪德寻访美女送进周王宫，请求赎罪。巧了，这时的褒国第一美女，居然就是那个被周王宫侍女丢弃而又被逃亡夫妇收养的弃婴：褒姒。
美女褒姒进献，周幽王一见钟情，并立为妃。不久周幽王就和褒姒生下一子，名为伯服。周幽王对她更加宠爱，竟废去王后申氏和太子宜臼，册立褒姒为王后，立伯服为太子。
褒姒的故事，前半部分就是这样了。
但是，这当中有个神仙也没法说圆的历史硬伤：褒姒的年龄。
逸庐手绘扇画：褒姒（连柄21cm×33cm）
褒姒的年龄太妖魅！
褒姒生于公元前783年，这是一个特定的时间节点。若是改掉这点，前面那些神异的故事、包括宫中侍女弃婴、周宣王追杀叫卖“桑弧箕服”的夫妇，这两大核心戏胆也得黄了。
但是另一方面，前782年周宣王去世，前781年姬宫湦继位，到前771年，犬戎攻入西周都城镐京，杀死姬宫湦，西周灭亡。姬宫湦死后谥号幽王。周幽王在位只有10年。
这就问题大了：“幽王三年，周伐有褒”也是史有明文的，改不了时间。那么，公元前778年，周幽王即位第三年，“伐有褒”得到褒姒的时候，褒姒才4岁！原来周幽王爱上的只是一个不肯咧嘴笑的女婴！
鉴于7年之后周幽王就要死去、西周灭亡了。那么褒姒到底是几岁生伯服呢？中间还得留出怀孕的时间和烽火戏诸侯的折腾时间。褒姒生伯服的时候最多只有八九岁左右。褒姒也太妖孽了，自己出生怀孕了45年、4岁荣膺褒国第一美女、8岁怀孕9岁生子、10岁烽火戏诸侯、11岁整垮了大周帝国……
逸庐手绘扇画：神龙（连柄21cm×33cm）
褒姒的身世，还有个司马迁胡说版
“褒姒4岁说”这个版本是后人修正过的。其实《史记》中最初关于褒姒前身的记载，更加荒唐。《史记·周本纪》原文如是：
昔自夏后氏之衰也，有二神龙止于夏帝庭而言曰：余，褒之二君。夏帝卜杀之与去之与止之，莫吉。卜请其漦而藏之，乃吉。于是布币而策告之，龙亡而漦在，椟而去之。夏亡，传此器殷。殷亡，又传此器周。比三代，莫敢发之。至厉王之末，发而观之。漦流于庭，不可除。厉王使妇人裸而噪之。漦化为玄鼋，以入王后宫。后宫之童妾既龀而遭之，既笄而孕，无夫而生子，惧而去之。宣王之时童女谣曰：“檿弧箕服，实亡周国。”于是宣王闻之，有夫妇卖是器者，宣王使执而戮之。逃于道，而见乡者后宫童妾所弃妖子出于路者，闻其夜啼，哀而收之，夫妇遂亡，奔于褒。
《逸庐夜画》是个优雅的公众号，古文中不雅之词一般不肯直译，读者自行脑补便是了。我们且说重点——
太史公的这段话，透露了三个重点意思：一是二神龙的“漦”化成“玄鼋” 是在周厉王时代；二是使得一个“童妾”即最多7岁的后宫侍女“遭之”了。三是该侍女过了8年“既笄”时即15岁那年怀孕了，并且无夫而生子，并且把孩子生下来了，因害怕丢弃了。
《史记》关于褒姒的前世今生的说法，看来是实在不太合逻辑了：周厉王时代宫中丢出来扔到路边的弃婴，一直就不长大，在路边一直“夜啼”到了周宣王时期，才被人捡到。逸庐就想问：褒姒出生于周厉王的哪一年？被捡到的时间又是周宣王的哪一年？
周厉王是个特别的周天子：他是公元前878年即位，在位37年，到公元前841年，发生国人暴动，周厉王被赶下王位逃亡了。历史进入“周召共和”，公元前841年成为共和元年，这是中国历史有文字记载的开端。
就算褒姒掐在周厉王在位的最后一年最后一天出生，也是至少得在公元841年之前就出生了。
周厉王流亡了16年，死于公元前828年。他的儿子姬静方才即位。就是周宣王。周宣王一直统治到公元前872年驾崩，在位时间长达45年！而周幽王也不是马上接班的，是过了一年，在公元前781年即位的。周幽王愉快地上班10年，公元前771年犬戎入侵，战死疆场，西周灭亡。
哪怕是褒姒在周厉王执政最后一年出生，又在周宣王即位之初，马上被捡到，至少也得16岁了！如果是在周宣王去世前一年被捡到，那就是至少61岁了，这还叫弃婴？叫巨婴都骇人听闻了！
所以不管褒姒何时被人捡到，都是说不通的假故事。
而且不管褒姒何时被捡，她生于周厉王时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褒姒的生日绝不可能晚于公元前841年共和元年。也就是说，等到周幽王三年，即公元前778年，褒姒至少也得63岁以上年纪。
公元前778年，20多岁的少年天子周幽王姬宫涅，执政三年，雄姿英发，和60多岁的冻颜资深美女褒姒一见钟情，感天动地……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后世的人也觉得跨了三个朝代的褒姒，60多岁的年纪是硬伤，所以把故事硬生生地改写成侍女怀孕45年，但中间又夹了个周宣王末年抓小贩捡弃婴的故事。于是褒姒又得是在周宣王末年还是个婴儿！这样周幽王三年，褒姒又变成只有4岁了！——越改写越不靠谱，实在是编不下去了！！！后辈史学家怎能不抓狂：司马迁你给我从坟墓里爬出来解释解释，我保证不打死你！
逸庐手绘扇画：倾国（连柄21cm×33cm）
逸庐公曰：历史的本相也许很简洁
因为周幽王亡了国，后人就把各种屎盆子往他身上扣：亡国之君必有不祥异端，亡国之后必是红颜祸水，这是中国古代史学家治史的风格，司马迁这厮犹喜瞎扯胡编，活该受宫刑！褒姒的身世，得剔去种种附加上去的灵怪故事。
周厉王时代的神龙故事，那多半就是哪个宫女有了外遇，怀孕说不清楚，瞎编了个神龙感孕故事，反正那个年代的人也信这一套。这个周厉王时代宫女怀孕弃婴的故事，被司马迁的《史记》硬拉长半个世纪，按到了褒姒的头上。
周室衰弱是历史大潮不可逆转，周宣王号称“中兴之君”，实际上也是心力交瘁。到了晚年最怕不祥之兆，所以听到童谣就想杀人，这个很符合帝王哲学。卖木弓木箭筒的小商小贩撞到这场没来由的贸易战，也只有认命罢了。但是什么弃婴、童谣、周宣王追杀之类的鬼话，都是那对夫妇一家之言，无人对证。
历史的真相也许是这样的：有一对卖木弓木箭筒的夫妇，遇上周宣王禁售政策逃到褒国，想要把路上捡来的一个女娃送人，说不定也就是他两口子的亲娃也不一定。为了给收养的人家一点信心，也许还为了多弄一点赏赐补偿，就给这个女孩子编了个神异的高贵出身。
这样看来，褒姒没准就是褒国的女人、褒姒也不一定是公元前783年出生，出生更早个10年还差不多。但是褒姒从小就是个美人胎子，那是一定的。
透过炫目的传说，历史的本相也许很简洁。
逸庐手绘扇画：含笑（连柄21cm×33cm）
关于褒姒，背后有个大阴谋！
我们再来继续说褒姒故事的后半段：
褒姒是个怪脾气，但周幽王对她宠爱不减：褒姒喜欢听裂帛的声音，周幽王就找来宫女每天在褒姒身边撕绸缎给她听；褒姒就是不爱笑，周幽王就面向全国征集金点子：谁能有办法让褒姒一笑，赏赐千金……
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就是著名的“烽火戏诸侯”了：
据《史记·周本纪》记载：“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幽王以虢石父为卿，用事，国人皆怨。石父为人佞巧善谀好利，王用之。又废申后，去太子也。申侯怒，与缯、西夷犬戎攻幽王。幽王举烽火征兵，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赂而去。于是诸侯乃即申侯而共立故幽王太子宜臼，是为平王，以奉周祀。”
“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在《吕氏春秋·疑似》有点细节不同：“周宅丰、镐近戎人，与诸侯约，为高葆祷于王路，置鼓其上，远近相闻。即戎寇至，传鼓相告，诸侯之兵皆至救天子。戎寇当至，幽王击鼓，诸侯之兵皆至，褒姒大悦而笑，喜之。幽王欲褒姒之笑也，因数击鼓，诸侯之兵数至而无寇。至于后戎冠真至，幽王击鼓，诸侯兵不至。”
两个版本大同小异，主要是一个说点燃烽火，一个说传鼓相告。不管是哪个版本，在“烽火戏诸侯”的故事背后，是重重的历史谜团：
总之，你所知道的全是假的：
千金一笑是假的！
周幽王废太子是假的！
烽火戏诸侯是假的！
犬戎入侵是假的！
申侯郑伯救驾是假的！
……
周幽王和褒姒，是被人设计陷害了。
详情请看续篇：《烽举骊山倾国笑┃烽火戏诸侯的背后，褒姒落到一个歹毒的阴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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