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月色》这篇课文,是很奇特的。
奇特之一,就是历来都是先写景,再抒情。这篇文章倒好,是先抒情,再写景。照我说,文章有前三段就够了,你把文章的情感都抒发出来了,后面还写他干什么。写了,就是累赘;不写,倒是子猷访戴,兴尽而返。
我以为,这篇文章的重点,就是在于前三段,我当学生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三段,尤其是第三段: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这是写两个世界,白天的世界和晚上独处的世界;热闹的世界和安静的世界;身不由己的世界和回到自我的世界。其中形容月色,用了“苍茫”一词。这篇文章里面其他的形容词,都是婉约的,就这个词,是“辽阔遥远”的意思,很有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意思。余光中说这一段是高中生水平,诚哉斯言,要不怎么让我这个高中生那么喜欢呢。
奇特之二,就是4、5、6三段写景。余光中批评说,其中的比喻“密不透风”,就是说,他用比喻用得太多了。的确,每一句都带着修辞,让人透不过气来。这也是语文老师愿意教这三段,甚至让学生背这三段的原因——因为这是很好的训练修辞的语段。然而,就比喻来说,有些还可商榷。比如“正如一粒粒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前两个喻体,都有细小的特点,后一个“美人”就很突兀。非要比成“美人”,倒是可以比作“刚诞生的维纳斯”,用波提切利名画的典故,会让人明白一些。
前不久社会上批评半文不白和翻译腔,这篇文章其实也有。“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满眼”不说满眼,非要说“弥望”,“田田”出自“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典故不算生僻,但句子很累赘。更累赘的句子是“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这是明明白白的翻译腔,中国话从来不是这样说的。
奇特之三,就是书本上的回忆。朱自清在写完景色说:忽然想起采莲的事情来了。这一转来得很突然。于是,朱自清掉书袋,写了《采莲赋》和《西洲曲》。这两段掉书袋的内容,在原来的课本里是删掉的。删掉,并不是因为少儿不宜,而是编者觉得这两段实在非常突兀,似乎偏离了文章的主题。对的,就是离题,digression。这是17、18世纪外国散文常用的一种手法。看似有点联系,实际上联系又不大。可见朱自清在文法上,也学习了西方散文。
如果说文章第三部分是在回忆江南,回忆故乡,那简直没有理由不写自己小时候的场景。朱自清只引用文献,可见重点不是回忆,而仅仅是“采莲”两个字引出的联想。
《荷塘月色》的三个部分,可能是出自三个不同写作意图,只要放弃“形散神不散”的理论,一切都变得容易理解多了。我们也不应苛求朱自清的句法和文法,这毕竟是在白话散文初创时期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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