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得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怪病,从我的十五岁持续到了十六岁,从我的高中一年级持续到了高中二年级,从20世纪持续到了21世纪。
其实用医生的话说,就是荨麻疹,但因为前后反复有8个月的时间,医生也表示没有见过荨麻疹还有这么玩儿的。
主要的症状是:每隔一天浑身每一寸皮肤都会起风疹,奇痒无比,奇痒难耐。如果去医院吃上药打上针,大约4个小时会渐渐消退,如果不去医院硬生生忍着,要8个小时左右才会慢慢消退。第二天往往是正常的,而第三天又会反复头一天的症状。就是这样,坚持了8个月的时间。
我当时绝壁是崩溃的。
我的二姨父当时开着出租车,很辛苦地三天两头拉着我往医院跑。医生说,你不行就按过敏治,先做个过敏源测试。
我说,怎么测?
医生说,可以扎100针测的,也有扎360针测的,你想选哪个?
当时我看了看自己坑坑洼洼惨不忍睹的皮肤,连个能扎针的地方都看不见,平生第一回拒绝了医生。
你们知道,我是广播控,听广播知道了许多高中生不知道的生理知识和医疗机构。我决定去一趟市里的皮肤病研究所,跟爸爸约好了第二天早上八点在研究所门口碰头。
第二天早早我就到了,研究所的大门还没有开,我就蹲在了大门口木头牌子下等父亲。路上很多行人经过都盯着我看,还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我表示不解,虽然彼时我的身体是半残的,但不至于那么一目了然。后来我着实忍不住了就站起来看了一下,原来这个研究所有两个牌子,一个是“市皮肤病防治研究所",另一个牌子是“市性病防治研究所”,而我一直是蹲在后面这个牌子底下。
研究所果然是研究所,老医生六七十岁还很愤青的样子,扒拉着我的衣服看了几眼,跟我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身上起了这些疙瘩只是一个表相……”
我问:“什么意思?其实是天将降……”
老医生的眼神仿佛在说“降你妹……”,他说:“不是,其实你的所有的内脏,你的肝儿啊,你的肺啊,你的胃啊……全都起了疙瘩……”
我说:“爷爷,这还有治吗?”
他说基本是不太可能了,这肯定是伴随一生的反复发作的慢性皮肤病了。
我回到家里,跟我姥姥说,完蛋了,这辈子完蛋了,医生都这么说了,要是能交换,只要这个病好了,我愿意少活二十年,我愿意不读书了,我也不发财了,我也不娶媳妇儿了……
从我姥姥心疼和同情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句话:“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娶媳妇儿?”
生病的那段日子,父亲给我不知从哪里求来了一个偏方,用十几味中药泡了一大玻璃罐子的药水,让我每当病发,就涂在身上。我到如今都能清楚地回忆起那种味道,在此深深感谢父亲,也感谢高中一班全体同学对股气味的包容,也感谢这罐子药水带来的心理安慰。
当知道这个病不治之后,我决定退学,决定要做一个身残志坚的有用的人。在那段奇痒难耐的日子里我反复地读两本书,一本是《巴黎圣母院》,另一本是巴金的《家》,第一本书告诉我的道理是:男人皮肤不好并不可怕,万一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呢?第二本书给予我的作用是巨大的,简直是支撑我一面痛不欲生,一面坚持读书的唯一的精神源动力,一直告诉自己要学习高觉慧,要把自己的幸福争回来。
后来,这个病竟然就那么痊愈了,再也未曾复发。
自那以后,我一直感恩。你去感恩,那健康便是重获的,你不去感恩,自然感觉那健康本便是应得的。
而我的皮肤那么差,脸上还有好多斑,可是,我觉得我的皮肤却那么好。
其实我想说:好皮肤与坏皮肤之间,隔着一场皮肤病。
联系客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