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下客原创作品
维以不永伤
走来走去都走不出的情感
夏的夜应该是静的，可酒醉归来，却难以平静。酒让人慌乱，也让人心伤。
人生总有伤。小到皮肉破裂，大到疾病缠身；肉体的承受能力很有限，遇到外力，或者非外力的不幸，不免疾痛惨怛。此种皮肉之苦或者疾病之痛，既来之，则安之，何去何从，死还是非死，我们只好听天由命；因为，人是永远胜不了天的。
上天有时并不公平，它常常眷顾那些平凡的俗人，却不肯青睐那些非凡的才人。庸庸者得享天年，而有大智慧的人却总是英年早逝。就算现代医学如何发达，也终免不了这一宿命。
天不假人愿，如之奈何！
如果说，肌肤之伤并不由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话，那么，还有一种伤，则是全由人的意志所为，这种伤，我们称之为“心伤”。
而心之伤，不是亲历者，大多是难以理解的。“哀莫大于心死”，如果心死了，试问，躯体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呢？
然而，血液永在流淌，心也永在跳动。跳动的心因流淌的血液而更加澎湃而激昂。心伤，正是人生之所以为人生的真谛吧，真的猛士，就是这样绝然而前行的。
于是，我想起了鲁迅。
鲁迅的一生，伤痕累累，在荆棘丛生的暗夜，执着而前行，高驰而不顾。他的戟，生满了针刺，他的匕手，也是锈迹斑斑。他诅咒那永该诅咒的，他嘲笑那必被嘲笑的。他的冷眼，让很多人惊悚；他的言辞，让很多人惶惑。他深味着他所处的人间的悲凉，并试图让这悲凉显示于这人间。他也许是个狂人，在他那跳动的思维里，闪烁着永恒的光亮；也许，如堂吉诃德一样的执着而张扬，一往而无前。然而，这就注定了他是一个真正的孤独者失意者。
他无心伤人却伤了很多的人，他不想受伤却受了很多的伤。
思想上的标新立异，逻辑上的透彻明晰，行动上的独往独来，这本身就是一种伤。这种伤因了与世俗的格格不入而愈加深入骨髓。然而，从屈原开始，历史上的很多仁人志士便都固执己见，“虽九死而犹未悔”，终不肯随其流而扬其波。作为一个真正的人，骨头，应该是硬的。而作为一名真正的战士，流血乃至成为牺牲，也应该是自豪而荣光的。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这种伤，秉天地之浩然，虽撕心裂肺，却也一无反顾，痛如之何，伤如之何，死，又如之何！
不知鲁迅的酒量有多大，这让我有些惶惑。感觉中，鲁迅是不很喜欢酒的；不然，他的清醒也就打上了折扣了。但我总以为，没有酒，便也就没有了文学。文学家的情感世界，都在酒里挥发，变形，膨胀了。绍兴的米酒如水，我喝过，不行的。如果鲁迅生活在北方，会不会以酒疗伤呢？
或者，在喝了北方的烈酒之后，他会更加的清醒呢？
鲁迅的最北方，并没有越过北平，因而，也就不会有更加寒冷的感受，这很正常。外伤本就无所畏惧，可是，内伤呢，谁又能忍受呢！
鲁迅的内伤，难以言说。
家境的破落，是他不可能左右的；他只能在别人的冷眼中暂得偷生。这种偷生，有着十二分的无奈，也有着十二分的不平。生活的坎坷会成就一个伟人，而一个伟人，总是有一个不寻常的生命痕迹的。
还有爱情。油鸡们可以成为肴馔，可是，阿随又要去哪里了呢？子君，是不是涓生的子君，涓生，是不是子君的涓生呢？
春天，希望走来了。然而，兄弟，却远去了，如同天上的风筝。古人说：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被鲁迅倾注了几乎全部情感的兄弟，莫名其妙地而且是毅然绝然地和他彻底分了手。这种情之伤，叠加在鲁迅的内心深处，一直到他因病辞世。
我们在他的很多的作品里，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幽伤。《弟兄》中的缠绵而悱恻，《风筝》里的无奈和凄苦，甚至在《伤逝》里，也能窥见到那渐行渐远的身影。那惭行惭远的身影，只好梦里相寻，只能相寻梦里。
酒后总会狂想，狂想总因为酒后。不着边际的前世今生，也不一定不是不着边际的今生前世。如同酒后总想吐露真言一样，深深的伤和痛，也是要表达的。诗经上说，维以不永伤。那是借酒而浇伤，时间上的痛也不一定是空间上的痛。伤在心里，不可言说。这种不可言说，积在心里，而又难以明说。鲁迅以他惯用的含蓄的文笔，将这种不可不说的伤，渗透在行间字里，来期望那“不永”。文学的深沉蕴藏，每每让读的人唏嘘哀惋。
其实，鲁迅的真伤，不是伤在对手，而是伤在手足。
无风，夜总是静的。
我受伤的时候
最好和你无关
木下客《维以不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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