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里的两位老人》
世界在日异月新，可有些事物总觉着一成不变，甚至因为时光的流逝而越发老旧，而那些老了的人，更是让人觉着岁月可亲又可憎，留下了他们孤独地老着，却留不下他们曾经活力的青春。
——题记
我的故乡很大，生活的那个村庄却很小，小到我知道村头那户人家养了几头羊，小到我知道村尾那户人家的狗是公是母，小到我知道村子里剩下的那十来位老人都有着怎么样的故事…….然而最熟悉的两位老人还是我的奶奶和外婆，缘分让她们生活在同一个村。
回村庄的那几日，外婆都住在我们家，母亲有时抱怨当初不该嫁得太近，回娘家不过五分钟，也就没有了回娘家的感觉。可是近几年，母亲常常说还好嫁得近，你外婆想过来住个十天半个月就可以很快接来，她不想住了回家也方便，照顾了她的日常。我想正是母亲嫁得近的缘故，86岁的外婆才能经常来小住，我们可以其乐融融，嫁得远的姨妈只能成为外婆嘴上常挂念的大女儿，却成不了经常为她洗头、洗衣服、晒被子的身边人。
（这便是我的外婆，看她吃得那么开心）
也是同样的缘故，我的奶奶和我的外婆才会如此亲近，世上的一家人很多，能够融洽地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奶奶和外婆却不是很多。奶奶是喜欢我外婆到来的人，寻常日子里就常问我母亲：“你啥时候将你妈接过来住两天，老婆子已经好久没过来了。”母亲听了也常常打趣，“你想她你去接她啊，上个月才回去，她怕是还没开始想你呢。她来你又不准备好东西给她吃，她来也不会陪你到处转悠，你们怎么就成了好朋友呢。”奶奶就咧开嘴笑，笑着笑着就会变成一声长叹，“哎，我们村还剩几个老不死呢？老朋友，老朋友，自然是老了的朋友。”这种话，我在家的日子也经常听到，但是听到母亲再一次给我讲述，我还是心生了荒凉，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的都外出了，连小孩儿都找不到伴玩了，走不动的老人哪里还有选择谁做他们朋友的机会？自然，老人懂老人，共同走过的岁月，哪怕坐着不说话，一起看夕阳都是祥和。
（这便是我的奶奶，她们俩是情侣帽呢，嘿嘿）
奶奶是爱走动的人，外婆是爱坐在一个地方不动的人。奶奶比外婆年轻20岁，外婆比奶奶先老了20岁。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奶奶已经绕着我们的小村转了一圈回来了，外婆才刚刚接过我妈给的热毛巾洗了脸，开始自己抓着那稀疏无几的白发，她说头发还是要自己扎的，不然老到自己都不想看到自己了。奶奶手里拿着捡的矿泉水瓶，里面还有晃荡着的水，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外婆旁边。“要我说啊，还是我剪了短头发好，你看你扎个头发多费事。”
外婆很努力地将头发拢在手里，用那种小皮筋缠了好久，然后戴上了那种老式的针织的帽子，眯着小眼睛开始捏起梳子上粘着的落发。外婆的牙齿大都掉光了，嘴就特别瘪，像没气了的轮胎，因此她说话就嘟嘴。“我几十年来都是这个发型，你也几十年来都是那个发型，我们都习惯了。你一大早又去哪里闲逛了，捡了个什么瓶子？”奶奶知道外婆的眼神越来越不好了，也知道她的动作不利索，将凳子往外婆那儿挪了挪，拎着矿水瓶送到外婆眼前，“年纪大了，赚不到钱了，捡的垃圾，多了可以卖卖。你说想当年啊，我们年轻那会儿多能干，现在就成了这么不中用的老太婆了。”外婆看着矿泉水瓶里的水，“呵呵，现在这些人，喝水都比我们高级，我们都是用瓢舀水喝，要么井水，要么河水，他们现在瓶子装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鬼。”她们的聊天多是这样不是围绕着同一个主题的，一个扯这儿，一个扯那儿，有时扯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比如那天她们从头发开始，说到了矿泉水瓶，接着聊了大半天，最后外婆嘟着嘴说：“做大梦啊，一早上我就梳了个头，什么都没干。”奶奶接着站起来，拎着矿泉水瓶往家里走，“可不是，我就捡了个瓶，这太阳就到当中了，不知道做的什么梦。”“做梦”是她们俩的口头禅，年纪大的人总是在感慨，一天就和做梦一样过去了，一生就如做梦一样过去了。
（两个人站一起是不是很和谐呢？）
外公在我九岁的那年就过世了，爷爷在我上初二的那年也过世了，我现在已经23岁，已经大四要毕业了。外婆和外公的老房子在我家后面两三百米，如今破旧地成了猫鸟常驻之地，断壁残垣至极，整个村庄也寻不到这样的老破屋了。外婆还总是念叨，要拄着拐杖去看两眼，看她离开时屋旁边的老柿子树，看她门口的那口老井，早些年她能自己去看看的，近几年老得太明显，走不了几步就要停歇，腿痛得不行，便不再一个人去了。奶奶倒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只不过爷爷去世后爸爸翻新了屋子，现在住的宽敞明亮多了。
“她奶奶，你腿脚比我好，你有空去看看我那老屋子，现在也不知道它成什么样子了。周边一定生了很多杂草，也没人理了，老头子也不知道会不会回去看。”外婆说这话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偏西，麻雀倒是不分时间地在屋旁的枇杷树上欢快地跳着，奶奶垂着头坐着掐着指甲。“老婆子，你老头都走了十几年了，还真快啊，我现在一个人睡在新屋里，总觉得空落落的，听惯了他的打鼾声，现在没了总觉得少点什么。你说他们在那个世界干嘛呢？”
“她奶奶，我前两天还梦见我家老头子了，他说我马上也要去陪他了，多活了这么多年，多赖了这么多年。就看着村里那些年纪差不多的一个个走了，也没什么意思。”奶奶自是理会外婆说的那番话，只是两个走到暮年的老太太不能越聊越伤感，总要有继续活下去的盼头。“呸呸呸，瞎说什么啊。我们能多活一年是一年，你就是整天坐着不活动才这样想，老房子我陪你一起去看，早点走，还能赶上回来吃晚饭。”
（这是外公、外婆一起住过的老屋，早就破旧不成样了）
于是，那个下午，我看着两位老人，一个拄着老拐杖，驼着背慢腾腾地往老屋走，一个别着手，走两步停两步等着。那条两三百米去老屋的路上，两位老人相伴左右走了好久，太阳一点点往西偏，偏着偏着就染红了大片天空，让两位老人的身影成了偌大天空下的一粟。乡村田野的旷远，一个破旧不堪的老屋，屋前两位伫望的老人，成了我再也忘不了的画面。
我想小小的村庄里存在这样两位孤单又亲近的老人，是时光留下的风景。不好也不坏，就刚刚是生命走到了那里，自然而然的局面。世界变得太快，总该有村庄的旧物，总该有继续老去的人，我们能做的便是珍惜她们所剩的时光，好好陪伴她们，那样便好。
2017.1.7
今日播音简介：
小栗纸，爱读书，爱朗诵的可爱90后女子。她曾和我说“想迫不及待地开始读书”，热情开朗，日后也一定是有幸福生活。
感谢今日她的有声分享，文字被读出来又是另一番感受，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文字，喜欢她的声音。
“木兰有话说”
在家的时候，看着两位老人坐在家门口唠着嗑，有一搭没一搭的，觉得世上的幸福莫过于我还年轻，父母健康，老人还在了。担心某一天她们不在了，有她们的生活气息淡了，记忆也变浅了，于是她们就彻底从生命里消失了，所以告诉自己，“一定要留下写她们的文字，一定要记录下生活的点滴”。
我们永远无法阻挡时间的流逝，只能尽可能地让生命里出现的那些人慢一点淡出我们的记忆，多陪伴，多理解她们的不易，多留下点宝贵。不是吗？
2017.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