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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32)

第四章 爱家爱人 无怨无悔



01

奋斗了一个多时代的父母,没有积攒到财富,最大的收获,是有了四个孩子并儿女双全。总体的生活环境没有多少改善,大人们常用一句戏言来说道:叫“年年姐儿十七八”。家里的生活水平不但没有得到提高,反而更加拮据,“拖伢摊”(多子女)的家庭都差不多这样。当前社会的二胎政策放开,却有不少的家庭选择不生,正是考虑承担不起养育孩子的重任,而在那个时代,做父母的却没有选择。如果说一定要,就只有拿母亲的生命铤而走险,或是去践踏上天和法律共同赋予新生命的生存权利。这样的例子,我们的村组都有,这里暂不作详叙。

文化大革命进一步深入,“破旧立新”,“斗私批修”是革命口号,也是生活内容。要“狠斗私自一闪念”,强化集体观念,净化人的心灵,树立共产主义信仰和风尚。这些远大的革命目标,至少曾让两代人热血沸腾,斗志昂扬。活学活用领袖著作,开“讲用会”,传经送宝,互相促动,互相影响;大会小会,表扬先进事迹,批评落后思想,重精神鼓励,轻物质奖励,人人争当先进,人的思想水平提高显著。我们队里的特殊与时代精神是吻合的,只不过比人家更激进一些,其实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目标和特色,有激进和保守,先进和落后两种人,不过变更了人和事罢了。一件再好的事情,如果做过了头,就没有那么好了。

奶奶心疼怀着孩子晒多了太阳我的那位大堂姐,结婚的时候,用了很精致的小铜勺,给姐夫的同族长辈,当时的村支书敬茶,支书说,给你两个茶钱都可以,你不用这个东西行不行?这么爱人的小铜勺有什么问题吗?有,在支书的眼里,属四旧物品,是要除掉的。破四旧,立四新,是文化大革命的重要目标和任务。

我的嫁妆家具早就七零八落,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一步步淘汰,自己家里早就没有一件了。母亲的却都还在与父母朝夕相处,就像他们的人和感情一样,几十年没有多少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老了。上次回家,从父母的回忆中才得知,时代的变迁,也在它们身上打下了烙印,那些我一直以为是老旧得不再鲜艳的色彩,原来还有人为破坏的因素。上面的花鸟图案,当时也属于四旧产物,运动中父亲都用墨汁涂掩过,后来又清洗出来的。

破旧立新,并不是文化大革命才有的新生事物;自解放以来,就是新中国建设中的一个大课题,比如解放初期就废除过大轿和寺庙及其他属于旧社会旧时代的东西。

我们村原本也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庙,在一队和七队之间的山岗上,去年扩宽了的村级水泥路边,傍一根大松树而建,离我们家相距不过里把路远。几间庙舍里,都供有大大小小的菩萨塑像,也有父亲他们熟悉的僧人出家在此修行;父亲说,自己小时候还经常去庙里玩。那棵独立的大松树,人们叫它“一根松”,沾了庙里的香火气,一下就神圣起来。求神拜佛的人们在树上挂红许愿,树下烧香求符等。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好好的一棵大树,也因此和庙一起遭到了毁灭。

大雨中,许多不同质地的小菩萨像,从山岗上一路被冲进了下水方的“大凼”和“腊水坝”,残臂断腿,随处可见,一些被孩子们捡了去当玩具。革命一来,神也不神了。庙有和没有,在和不在,对李家村应该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和影响,要不是父亲现在偶然回忆起来,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之久的我,从来就没有听人说起过,几将从这块土地的记忆中完全抹去。再有意义和影响的东西,没有记录,没有宣传,遗忘和消失也是迟早的事情。

转人民公社时,又大张旗鼓地进行过,干部们连墙眼都掏得仔细,该归公的归公,该破除的破除。

爷爷过去曾当过香客,连续三年去武陵山拜佛,寺院送给每个香客一个长长的黄色的香袋,爷爷替奶奶也求了一个。香袋上盖上寺庙的印章,每去一次盖一个,盖满三个才算功德圆满。据说戴在身上,就代表一种身份,“抢犯”都不敢轻易冒犯,出入可保自己平安。武陵山很远,220里路,爷爷他们日夜兼程,带着烧饼米泡充饥,要走两天才能到,回转三四天。一次有同伴带了许多烧(糙)纸,以备路上“解手”用,结果出门就开始拉肚子,纸用完了,肚子也不拉了。爷爷说,是拜佛的心不真受到的惩罚。这样以真心吃苦受累的精神,千辛万苦求来的香袋,奶奶却说烧就烧掉了,从自己的内心来说,自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从社会秩序,治安环境来讲,是用不着了。政治运动总免不了会伤及无辜,但不可否认对恶的遏制是最具力量和成效的。世道平安,贫富差距小,是那个时代最亮丽的色彩。大多家庭都有好几个孩子,孩子们到处跑,互为玩伴,不到吃饭不着家,哪有家长陪伴照看?却只怕水火无情,从来不用怕人的,也没有谁家的孩子被偷,被绑架。

聊到这里,母亲转移话题说,和父亲本来一生没有吵过架,但还真闹过一次别扭。

那是生我之前的一天下午,母亲回娘家看外婆,因修卷桥水库移民,和外婆家暂时合住一屋的母亲的同族长辈,见到母亲就问,“幺姑娘,你们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就闹成列(这)样子了?一怂过(有什么)大不了的,日子一天捱一天也就过克(去)了”。母亲很是惊讶,说“怂(什么)事呀?没有啊”。外婆也说,“我昨(天)克(去)他们家,两个人都好好的咧”,长辈说:“幺姑娘,你就不要骗我了,我早上听说的,学全把'八子'都给你了,你领(这)时候就回来了”。母亲有口难辩,又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其妙地受了难堪,晚上回到家里,就找父亲真要“八子”。父亲更是一头雾水,不知就里。父亲和母亲合八子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婚姻都是爷爷奶奶包办的,哪里操过那个心?结婚后就更不会想到去关心“八子”了。

母亲的犟脾气来了,不出声也不睡觉。这也怪不得母亲,无风不起浪,“八子”这么私密的个人物件,传出那些话来,怎么会与父亲没有关系?

后来还是奶奶出面,才解开了母亲的心结。奶奶说大伯和父亲两人的“八子”,都是自己用竹筒装好,和香袋一样藏到了墙眼里,后来把它们一起烧掉了。就是藏在檐墙上的碗都让干部们搜走的时候,奶奶怕那些东西也被找出来,当作迷信的物证惹祸。母亲说,奶奶的话当然不容怀疑,再说自己和父亲两人也明明好好的,或许是有人别有用心挑拨离间,或许是传者不一张冠李戴了。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再也不听人家论父亲的长七短八,好与不好自己还不明白?心里想的就是发狠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让人家看笑话。

母亲的性格,本就要强,自此更是不遗余力地付出,即使生存压力越来越重,家庭琐事越来越多,也从不焦躁,不拿孩子们撒气,不和父亲叫屈。为了挣更多的工分,用更多的时间出集体工,为了收获更多的五谷杂粮贴补生活,挤更多的时间摸(打理)自留地。倒是家务活,都是粗线条,做不了那么细,父亲也从无怨言,无论在外面有多苦多累,回家照样见子打子(见什么做什么),家务活和自留地里的事,能干什么就干点什么,母亲什么时候饭熟了,喊一声,吃了又去出(集体)工。许多家庭矛盾,并不是有道理就可以避免的,得有懂道理的人才能做到,父亲和母亲都是这样的人。

母亲说,不是自己偏要八子,奶奶烧东西的事,大概就藏在心里一辈子了,爷爷奶奶去世,家里说不定还会像姨妈他们寻找二嘎贡(外公二哥)的银元那样,大动周折地寻找香袋。因为队里和爷爷一同去武陵山拜佛求回香袋的张三爹,去世就佩了香袋去。二嘎贡手里的银元,在世时拿出来露过面,去世后,他的孩子们百般寻找,却始终不得踪迹,不知是藏得太紧,还是已经遗失?至今还是个迷。

有一些成功是和敢于冒险的胆量生在一起的。队里还有位八十高龄的大婶,不久前和母亲聊起过去,说自己当年在鸡笼腿下挖洞,藏住了家里的银元。大婶也是几十年守口如瓶,秘密差点就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几天前,她突然就离世了。母亲叹道:“那天到我们屋里来坐了很久,还找我要了白菜籽,说拿回去种秧子菜七(吃),才过了两天,人说没得就没得了,唉”。

母亲靠在睡了一个甲子以上的婚床床头,手握外面的床拄,笑着继续道,“列些(这里)前头(过去)还有一块东西,上面搭一搭衣服,起来时扳住它(可助力),蛮好的,(你)二舅说,'列过(这个)一怂(有什么)用哋?'一锤就打掉了,嘿嘿。”当然,这个与运动无关,不过是个人喜好问题。父亲补充道,那是一块画了图案的木板,叫花板,和一个木雕的名叫金瓜的圆砣组成的,床顶几条木杆叫天平,和周围的床架一起用来撑蚊帐,床前沿天平正面床檐,镶有四块花板。想不到,这些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东西,还有这么多我们完全不了解的艺术和文化的元素在里面。父母的床,应该算是一般工艺的,因为我见过一位表姐的婚床,不知要精湛多少,色彩鲜艳,工艺繁复,床檐都是几重,但我却只剩一个印象,不可能了解其他了,因为床早就已经沧海桑田,无寻踪迹了。网上搜索了一番,也没有找到相符的内容。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步步走向了消失。有的是淘汰掉了,有的则是被折腾没了。

没有人为的折腾,日子会平实很多。折腾有两个结果,成功和失败。父母就是不折腾,因为他们失败不起,他们的每一分辛劳,都要换回生活的必须,也从不夸夸其谈,好高骛远,心甘情愿老老实实地一辈子田头地边,鸡鸡鸭鸭,为家里的一日三餐柴米油盐当牛做马,不辞辛劳。奶奶说母亲:“人家中干时候(中午)都往屋里跑,你倒好,还往(自留)地里跑。”

政策不停地变化,自留地一时收回队里,一时又分给农户,一时多一些,一时又少一些。父亲自己在屋东边一锄一锄开垦出来的荒地,和种植的作物一起归公了,后来分到了门前和屋后。那时的自留地,只种大麦、小麦、绿豆、饭豆、红薯等粮食作物,不种油菜。每年的菜油都就指望着队里的收成,缴了上交任务,余下的才算下来分给各家,基本上每年都没有充足的油吃。父亲说,有一年队里总共才打一扮桶菜籽,家里才分几两油。母亲说,一位姓余的公社兽医,有次在我们家吃完饭后和人说,刘姐菜就弄得多,就是没油水,不好吃。

自留地的活,只能在出集体工的业余挤时间去做。母亲走前面的路回家就去前面的地里,走后面的路就去后面的地里,回家都不带空手的,不是搂一抱柴草,就是抱一抱猪菜。母亲说,都没有时间把吃奶的孩子抱起来,好好喂一顿奶吃,一跑回家,用手撑着摇窝,扑下身子,匆匆让睡在里面的孩子吃完奶,又去忙乎别的。听母亲说起这些,二妹妹曾半真半假地嗔道,难怪我们多胃病,就是小时候没有好好吃奶,饿出来的。这话或许夸张,但我想我们没有吃饱的时候肯定是真有的。

过去家里“摸菜园”(种菜)这种旱地里的事情,大多也是母亲做得多,母亲用大粪桶满担满担地挑人粪尿去菜园施肥,我们大一些后,偶尔会帮着母亲抬。父亲则在外面忙着集体田里的硬功夫。

说到抬粪桶,母亲想起奶奶对她最严厉的一次言语。母亲说,刚结婚的时候,还是农户各自单干,时间较自由,奶奶爱赶“石子滩”的街,喜欢带着母亲作伴,还闹得大妈心中不爽,说母亲和奶奶一姓,奶奶偏心眼了,奶奶也还出集体工,干旱地里的活,家里的菜园当然也没少打理。

一次母亲又帮奶奶抬粪桶去菜园,奶奶边走边很生气地说:“看你们大的小的,把我斗死嗒!”母亲想不出奶奶的话是从哪里说起的,但显然是在恼自己,问奶奶道:“姆妈,n啦(您,后同)说腊(哪)个,一怂过(什么)事?我们怎么斗您了?”

奶奶:“你还说我没跟(给)你安置(准备)(鸡)蛋看(你)姐姐嗄?”。

母亲明白了,奶奶说的是姨妈流产,母亲说没有蛋送给姨妈的事情,对奶奶说:“n啦鸡子都没得,哪有蛋把(给)我?姐姐生大的我就是郭人(自己,后同)安置东西了,人今(现在)有没有蛋,还怪得着n啦?我说的是我郭人(自己)没得蛋啊,我不是克(去)借(蛋)了嗄?

姨妈生大表姐时,母亲先生了哥哥还在坐月子,自己不能前往,便为姨妈备下礼物,请外婆带给姨妈。当时还是爷爷奶奶当家,人情往来由奶奶安排也说得过去,而此时早已分了家,怎么还能怪得上奶奶?奶奶听着情至理归,转而轻骂:“列个之的,列个之的(近于'这个东西'之意),就(领)翔翔说!(近于'胡说'之意)”

母亲知道又是传言偏颇惹的祸,但奶奶已经不怪她了,内心释然,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母亲说,仅此一回,奶奶再没有重话说过她,自己一直到爷爷奶奶去世,从没有和他们闹过矛盾。母亲不说自己媳妇做得好不好,仍然说,没有多少时间在一起。明明屋连着屋,房挨着房,天天都在一个大门里出出进进,奶奶一直帮着照顾我们几个孩子,父母当然也义不容辞地给爷爷奶奶一些重体力活上的帮助,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是太多了。

传言不可信,首先在于人的记忆,几个人下来,要一字不差,语气不变,是不可能的。其次在理解,每个传话的人加上一点自己的理解,最后就面目全非了。矛盾的升级要么是过于相信传言,要么是较真追究传言的出处。而父母,是心中藏得住话,从不愿惹事生非的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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