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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23)


02

要说学东西,再没有比父母就是师傅更好的学习条件了,可父亲母亲的那些手艺,我却是一样都没学到过,想想做那些事情,太麻烦,太辛苦,太难学了。我问了母亲又问父亲:“您们从哪里学来这么多的手艺的?也从来没有听说哪个是您们的师傅呀?”。父亲母亲都说,“克腊些(去哪里)学哋?看地哒(看的),听地哒(听的),看人嘎(家,后同)哪门(怎么,后同)做,听人嘎哪门说,回到屋里郭人(自己)就学斗(着)哪门做呗。”父亲说,打斗笠,大多是跟全嗲学的,茅匠是跟小姑爹学的,其他都是这里看看,那里听听,碰到仗得住(比较随意)的就问问,邻里乡亲谁家做这些美事,有空就去凑热闹搭手帮忙。如此有心,哪有学不会的?

其实,在父母眼里,从来也没有把这些当作手艺,觉得就像洗衣做饭一样,不过是家里常常需要做的事情,得自己会做才好,方便,省钱;又没有当作艺业去挣钱。在外面瞟学了人家的方法,回到家里,就动手照着做,不怕辛苦,不怕失败,舍得用功,一点也不将就马虎。还有最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两人同心同德,互相支持,相互包容,做得好与不好,都不用担心对方指责埋怨反对,没有任何的思想压力,可以说,这是所有积极性的最大动力。

说起这些,母亲不无骄傲地自夸:“比人家师傅做的还好叻,有的(人)是老师傅了,一熬一钵桃油(熬坏了的糖样),我们从来没有熬坏过。打豆腐,人家老师傅了,搞的不好就是抱鸡母屎(打坏了的豆腐样),我们从来没有打坏过”。这个我是知道的,小时候就深有体会。因为出集体工,大家每天都聚在一起,时不时就会听说谁谁家又做坏了什么东西,就觉得我们的父母强,从来没让我们失望过,做什么就有什么给我们吃。对那些人家做失败了的事情,大家都会说:“熬糖打豆腐,不充老师傅”。既以此安慰别人,也以此告诫自己,莫夸海口。以父亲母亲的性格,自然更是从来也不会夸口的。只是他们几十年就是用这些手艺,让自己的家庭一路成长壮大,让众多的子女在贫穷艰难的岁月里,也不失幸福甜蜜的记忆,到了今天,都已是总结了。

我问父亲:“还没有我们,就您和母亲两个人的时候,母亲做好吃的吗,比如发糕,酒糟(甜酒)?”

父亲说:“做,做的,喏(那)时候,也有粮食七(吃),不过还是吃菜饭。有两个意思,一是要节约,可以多卖余粮,手上活泛(有钱)一些,再一个是怕人家看见不好,腊过晓扽(谁知道)政策哪门变?”

父亲继续说:“你姆妈的(在)我们整米打(后),就把碎米子拿来蒸发粑粑,有人来打(了)或是漏(路)过门口,就拿出来人嘎(家)七(吃),跟寝(附近)田里有出工的,也要送几块过克(去)”。我说:“那个时候姆妈就咧样?”父亲:“呃~,到老(历来)都是哋,她就是列种个性”。

那时的米,不是机器打出来的,是用几样工具,通过几道工序,全人工“整”出来的。爷爷奶奶当初修好房子后,还置办了整米的用具。在堂屋下面右边屋角,放有一副像个大磨盘的擂子,使用时可移动,堂屋上面左边屋角安装了舂米的碓臼;在我小的时候它们都在。队里常有邻居来家整米,先用擂子擂脱谷壳并将其除去,整出糙米,再将糙米放到碓臼里,舂掉米上的内皮。再通过大(眼)筛子筛出谷壳,隔筛子筛出谷粒,隔出碎米。才是煮饭的米。但是很难整出干净得没有谷粒的米来,煮饭时要一粒一粒地挑,吃饭时还时不时会咬到,要是有人抱怨,就一定会听到有人这样说:“吃不完的谷,享不完的福”。这便是老辈人的生活智慧,与我们现代人的接受、面对、心态等等一类的道理是不是异曲同工,如出一辙?那些隔出的碎米,再用小(眼)筛子筛出草籽、谷尖、糠粉等杂物,就是母亲做发糕的原材料了。

需求都是旺盛的,生活的,生产的,只是历来资源稀缺,什么都活跃不起来。当农民们的手里有了一定资源的时候,队里的手艺人,木匠,篾匠,裁缝,也就都有了事情可做,妇女们纺棉线,搭到织布人家去加工布匹。本地加工的粗棉布,一般拿来做里面的衣服,用极其有限的计划布票,买来的精致漂亮的布,则拿来则做外衣,百姓的衣食生活,都得到了不少改善。

生活方式改变了,生产方式也在改变。劳动开始实行工分制,队里鼓励匠人们外出“捞”副业赚钱,并按规定的时间和标准上交队里,再记工分参加队里的结算;也鼓励大家在集体劳动之余,各显神通挣外快,提高经济和生活水平。口粮分为基本粮和劳动粮两部分,基本粮是国家分配的,平均一致。开始每人每年大约300斤左右,劳动粮则是工分越高,吃得越多。所以家庭劳动力弱的,粮食就不够吃,所以,母亲白天拼命多出集体工,多挣工分;晚上就盼着早点收工,好回去打夜工纺线线卖钱或织布缝衣裳。

父亲的会计工作虽然繁琐,但也有了可以自由调节的时间,小账都放在夜里回家算,白天尽量多出一些时间,或帮助母亲干田里的活,或做家里其他事情。在门前的小山脚,队里分给了父母一块一分多的地做菜园;虽然小,但和没有时相比,已经很不错了。就在过去的一年,屋前屋后连一棵南瓜苗都还不准种呢。政策对集体闲置土地的监管也有所松动,对那些偷偷开挖的小块荒山、粪场子(烧火土留下的空地),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我们菜园也因此一点一点地渐渐变大。

家里还养上了猪,队里分配了生猪上交任务,三个人一头,完不成任务,自己家就别想杀年猪。本地饲料资源也很丰富,山上野菜多多,但是需要一根一根,一把一把地去唰,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弄。父亲便隔那么久,就和队里的男同胞们,结伴推着推车带着干粮,推车上绑一双竹篙,去来回几十里远的湖北王噶(家)大湖一带打猪草。湖区堰凼众多,水草茂盛,父亲他们有时候站在堤岸上,将两根竹篙叉开,伸进水草里夹住水草,再双手用力将足够将竹篙合在一起滚动,水草便一圈一圈地绞在竹篙上,然后拖出水面。有时候直接下到浅水里去绞,会效益更高。饿了就站在水中吃干粮,吃几口,伸手到水清的地方,撇开浮草,捧起来喝几口。累上一天,打回一大车水草,可管猪们吃上些日子;一般都能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家,早的时候,还能赶上家里的晚饭。

父亲和母亲,终于开始过上了名副其实的你耕田来我纺纱,你挑水来我浇园般的农家小夫妻生活。

比起那些年龄大孩子多的家庭,如此同心同德,勤奋努力的父亲母亲,小家庭生活应该是不会比别人差的了。我们都熟悉一句口号:“水利是农业的命脉”,农村劳动力,在每年的农闲季节,都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水利建设项目,或远或近。父亲也分有少量时间的任务得参加,三五天,六八天不等,但一般都不会很多。母亲用自己纺纱请人织成的白大布,给父亲缝了厚厚的坎肩,布都用了七八尺。要让父亲去水利工地,肩头可以轻松一些,以前吃过那么大的苦头,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给予帮助,母亲说,做得到了,看见人家有的,就想父亲也有。也许是坎肩太好用吧?结果一出现就这个用一下,那个用一下,最后都不知道归谁了,反正父亲自己一次都还没用上,就不知了去向。

母亲后来又纺了棉纱,为父亲织了一条一仗二尺长的围腰,两头留有未织满的纱线做流苏,那也是时尚新潮之品。母亲说,人家兴什么,就想让父亲也有什么。后来有一年,队里一定要安排父亲去水利工地管后勤。那年任务重,大家都干到了年关口才收工。父亲和食堂人员一起,更是到了腊月二十八日,才收拾完毕回家,第二天就是大年了。几位同伴用板车,将食堂用具和剩余的生活物质装好车,轮着推和拉。到后来,都累得没力气拉车了,父亲便拿了自己的围腰,锁在板车前面的铁环里当拉手,多了一把手帮着拉,车子才肯往前动,结果把一条好好的围腰给磨断了;近百里路,走了一整天,天黑了才拉回到队里。

母亲做什么,父亲从不反对,没有意见。再好的东西,丢就丢了,坏就坏了,母亲也不会数落,埋怨。他们就可以这样默契,包容。

建设家乡是重要的,保卫国家更是重要的。征兵工作,也在每年的年底前进行。奶奶和外婆,在这一年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叔叔和大舅舅,都是热血青年,都想要参军去当兵。奶奶不愿长年累月见不到儿子,不想让叔叔去。可是叔叔当兵的心意已决,走的时候都没有着家和奶奶见一面,在集体送公粮的路上,与好友月大哥分手,丢了推车用的“背肩”(肩宽的小扁担,两头安有绳环,推车时套住车把背在肩上承重)给他,直接去了新兵集合地。还是大姑妈不辞辛苦,一双裹脚走了五六十里路,去县城送别叔叔,见了一面。春节时,“光荣军属”的牌匾挂上了爷爷奶奶的大门,村领导还送来一对柏树苗,我们叫它“be枝树”,栽在了门前稻场边上。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一直正正地向上成长,四季常青的那对我们从小就看着它长大的柏树,原来还有这样特别的来历。

大舅舅也是背着外婆去应征的,居然也一考就中了。可惜的是被外婆极力拦下,从此与军营无缘。外婆一听说大舅舅要去当兵,当时就急了,气冲冲地拿起扁担要打大舅舅。大舅舅跑开躲了起来,外婆到处找,还找到了父母家,母亲说,“咧锅(语气词)没有到我们列些(这里)来哋”。外婆还在生气,说:“我打断他的腿,也只是养不了我,反正他去当兵也是养不了我”。外公走得早,刚长大可以依靠一下的儿子,又要去当兵,外婆心里难过,跑去外公坟上痛哭。回头又对负责征兵的领导说,我三个儿子,大的不能去,两个小的长大了,我(过)送”。

外婆的话,辞顺理正,也叫人无话可说,因为表达的是一个无法抗拒的事实。而站在保家卫国的责任高度,又有大义凛然的承诺。大舅舅应该去当兵,更应该帮助母亲,把弟弟们带出饥饿的绝境。没有劳动能力的人,又没有人供养和照顾,就是会没有生路的。我们李家村的三组,就有一家妇女因为改嫁,丢下一对儿子无人照看,兄弟俩结伴出去找吃的,口中嚼着野菜叶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外婆也不是那种乡下女的无赖撒泼,只求当时达到目的,而是说一不二。二舅舅小舅舅长大,都支持他们积极应征入伍去当兵,只是因为体检都不合格,二舅舅沙眼,幺舅舅体重不够,都没有如愿以偿。

卷桥水库的建设,虽工程处在暂停状态,但工作并没有完全停下。在这前后,由于桥口水位逼近,外婆带着舅舅们,迁移到了相隔不远,相对安全的楠竹山。开始的搬迁,上面并没有充分的准备方案,需要搬迁的,都是与别家临时合住。外婆他们也是与一刘姓本家合住一屋。母亲说,为外公补打锣鼓,就是在合住的这个家里完成的。母亲和姨妈回娘家更近了;我的舅舅们还因此成为了我的前辈校友,李家村小学的学生;外婆也更方便在女儿们之间走动。

母亲几次忆起那段时间的事情时,我都问过相同的问题,就是“有我了吗?”母亲都毫不含糊地回答:“还没有”。从这一点,可以比较准确地界定时间,也进一步证明,我们家乡的三年困难时期,最难的还是吃食堂饭的时候,并且散食堂以后,确确实实很快就有了改善。

与这个时间和地点有关,父亲母亲之间,还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情。母亲说,她和父亲本来一生没有吵过架,但还真生过一次气,闹过一次别扭。

一天下午,母亲回娘家看外婆,母亲回了外婆楠竹山与人合住的家。那位前辈户主,见到母亲就问,“幺姑娘,你们是哪门回事?两个人就闹成列(这)样子了?一怂过(有什么)大不了哋?日子一天捱一天也就过克(去)了”。母亲很是惊讶,说:“怂(什么)事呀?我们没有(事情)啊”。外婆也说,“我昨(天)克(去)他们洛些(那里),两个人都好好的咧。”长辈不信,裹抖(坚持)说:“幺姑娘,你就不要呆(骗)我了,我早晨听抖港地(听说的),学全把八子都给你了,你恁(这)时候就回来了”。母亲有口难辩,又百思不得其解,莫名其妙地受了难堪,晚上回到家里,就找父亲真要八子。父亲更是一头雾水,不知就里。父亲和母亲合八子的时候,还是个小学生,婚姻都是爷爷奶奶包办的,哪里操过那个心?结婚后就更不会想到去关心它了。

母亲的犟脾气来了,坐在屋里,不出声也不睡觉。这也怪不得母亲,无风不起浪,八子这么私密的个人物件,传出那些话来,怎么会与父亲没有关系?父亲也是有口难辩。但看母亲的架势,似乎又不能不了了之,最后还是请了奶奶出面,才解开了母亲的心结,平息了这场风波。

奶奶过来说,“学法学全两gen(个人)的八子,都是我烧嗄地,喏哈(那时)不是怂过(什么)都要交公嗄?本来是用竹筒子装好,和香袋子一起锥到墙眼地哋,怕他们找出来哒”。母亲说,奶奶是怕被公家找出来了给家里惹麻烦,便偷偷地烧掉了。烧了那些东西后,奶奶从来也没有说起过,不是自己坚持要八子,大概会藏在心里一辈子,那些东西的去向,也就会成为世上无人知晓的秘密。知道了父亲确实是无辜的,再想想自己和父亲两人,明明是好好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母亲想,或许是别人传话不一张冠李戴,也或许是有人别有用心挑拨离间呢?但是,都已经证明没影的事情,还值得浪费自己的心思去追究么?事情就像一场急风骤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速。不过,在母亲的心里,从此种下了对父亲永久的信任,再也不听人家论父亲的长七短八,好与不好,全都在自己心里装着。母亲说,只想要发恨(狠)过好自己的日子,不给人嘎(家)看笑话。母亲的性格,本就要强,自此以后,更是不遗余力地付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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