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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钻石”是怎样炼成的(41)


10

爷爷走了,生前住的房子空了下来,我们家又像从前一样,重新打开了通往堂屋的房门。也是前些天才从父母口中得知,堂屋其实分家时就是我们和小爹两家各占一偏水(即半间屋)。我问父亲,那为什么您就将房门封了,拿个偏屋来当堂屋,大门都只能开在矮墙上?父亲说,分是分一回事,不能合用了,爷爷奶奶幺妈他们又(需)要屋住,啷搞喋(怎么办呢)?

让我感慨的,仍是父亲母亲豁达的心态,自己再需要,也抵不过亲人们的需要,如果耿耿于怀,释放不下,一定要坚持主张自己的权利,矛盾的升级和延绵,将不可避免。孰轻孰重,不同价值观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而父亲母亲的选择,经过几十年时间的检验,也还是最好的。

但是,没过多久,这间堂屋就又变成了卧室兼烤火屋。村小学新调来的女公办教师彭老师,要为她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老母亲找一个住的地方,知道母亲是个热心肠,我们家也离得近,便来求助。母亲一口就答应了,于是,在堂屋左侧支了床,干脆把烤火的火坑也围在了床对面的墙边上。这样一来,老人家就能随时得到我们一家人的照看和陪伴,还能看到外面的人来人往,不至于长时间的孤独寂寞;冬天、天气越冷,我们在火坑烧火取暖的时间会越长,堂屋里也会更暖和一些。

以后的每天早上,父亲都会在火坑燃烧起来后,用长期被烟火熏着,由银白变得黢黑了的大炊壶装好水,垮(吊)到固定在扯嵌上的铁钩子里,鼎(烧)好开水,先为老人家灌一热水瓶,放到床边上,母亲则给她倒尿罐,询问需求或聊聊天,这些都不是彭老师的要求,她只是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对老人的生活自有安排,送饭和照顾都很方便,从学校来我们家不过分分钟的事,下课的时间都可来看上一遍。但父亲母亲还是自觉自愿地关心着,像过去对爷爷奶奶一样,有好吃的,一定先送到老人家手上,她想吃什么,只要知道了,也一定很用心地去办。

母亲说,老人有次说想吃“米呼啊”,还以为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闹了半天原来就是米豆腐;便马上拿石灰泡米磨浆做起来,很快,老人家就吃上了热气腾腾的米豆腐,还加了荷包蛋,吃完连说:“喋(这)就七(吃)好打(了),喋就七好打”。

还一次是想吃狗肉。那年月,养狗的人家多,但都是养来看家的,除了有不良之人,以偷猎偷毒之法弄去吃,没有杀戮和买卖的市场;狗意外死亡了,有人会剥了皮做狗肉吃,否则就直接埋掉,而那些养不大的或是遗弃的小狗崽,许多都丢弃在没有人家吃水的沟沟港港里面。那回也是老人家口福好,碰巧玉珍姑妈家那条叫听响的老白狗死了,母亲自己不吃狗肉,听说后马上去弄来做给老人。老人家也是感激的话说了又说。

堂屋是我们的重要活动区域,让一个瘫痪的病人住着,当时,我们似乎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但现在想想,反倒有些不解,我问母亲,家里并没有宽裕的房间,又是刚刚才有个正正规规的堂屋,怎么会给一个病人来住?母亲说,人家港(讲)到面前了,怎好拒绝?

母亲的热心,不少时候在我们眼里简直是有些过的,也不是没有听到过我们的怨言。但母亲自己却并未当回事,觉得既顺其自然又理所应当。母亲说,像尹伯伯那是住一样,彭老师也是给了钱的。我问多少钱,母亲说,哪能说有多少钱?三两块而已,吃个人情酒也就这么多。钱在父母心里,不过是人家的态度,而自己怎么做,与钱没有一点关系,更不会用它来衡量该不该做或多做少做,这也是他们的为人之道。

转眼间,老奶奶就在我们家过了一个年。77年的正月二十二日凌晨,按母亲的估时,约两三点钟的样子,我们最小的妹妹出生了,陪着捡生的还是只有父亲;我们这些大小孩子们都没有一个醒来的,堂屋里睡着的老人家,突然听见婴儿哭声,知道母亲已经生了,甚是惊讶,后来和母亲说:“刘姐,你的修愿哪喋么好?生个伢的(孩子)就像生个蛋喽”;老人家就还没见过生孩子这么快的。在老人们的传统意识里,人的好运和福气都是自己修来的,所以说母亲修愿好。

我叫这个“伢的”幺妹,并直接取书名定平;长辈们便叫她平儿。有时我还很可笑地暗暗胡想,小妹幺妹都叫完了,要是母亲再生一个两个妹妹,该怎么叫?但在计划生育越来越紧的情况下,母亲又连生了两个孩子,哪里还会有这种可能?不久后母亲再次上了节育环,为自己的生育画上了句号。

母亲快出月子的前两天,队上的农田翻耕进行到了我们家附近,在中堰下耕田的父亲,忽然肚子疼了起来,开始还忍着,后来忍不往痛了就往地上倒,回到家里,一直痛到傍晚也没见一点好转。正在我们家做上工缝衣裳的裁缝伯和祖兵哥父子俩都说,疼成这样,要去医院才行啊。

过去,无论大人小孩,肚子疼是非常常见的病情,大都以土办法对付,这样那样折腾上一番,也就好了,轻易不会想到上医院,也根本没有那个条件。对父亲的这次腹痛正无计可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母亲,一下被点醒了,赶快去请来了也在这里耕田的传明和传法两位大哥,还有大爷和祖兵哥,急急忙忙地绑了躺椅,四个人轮换着将父亲送往最近的公社卫生院。

在路上,父亲痛得要跳下来,旁边跟着的人护住父亲,大家一路小跑来到卫生院。医生说是肠炎梗阻,得赶快手术,但他们的器具还在消毒,等不了,只能到别的医院去。几个人又赶快将父亲往区级的雷公塔医院送。不知道是要说巧呢还是不巧?他们的医生竟然下乡做计划生育手术去了,也没有办法收治父亲,只有去县医院了。而县医院离得远,再抬着去是不行了,只能叫救护车来了。等待中,父亲突然便急,那时早已天黑,也不知道厕所在哪里,便什么也不管了,急不可耐地跑到院子角落,将花池当了临时厕所,疼痛一下子就缓和了许多,当时就不想去县医院了,但救护车很快就到,腹痛也没有完全停止,只好还是去。

夜已深,母亲做好了饭菜,煮了几十个鸡蛋,坐立不安地等着父亲他们回家。等回来的,只有几位背着空躺椅的大哥,大爷陪着父亲去了医院。母亲给回来的大哥们每人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鸡蛋,请他们宵夜,所有的谢意也就全在这一碗蛋里了,这也是家里拿得出来的最珍贵的东西。母亲说,做好的饭都没有吃。

到了医院,父亲刚下救护车又要急着上厕所,等不得去打听,还是如法炮制,找个隐蔽的花池上了,顿时就感觉浑身轻松起来。进到里面,接治医生竟是全嗲的女婿,之前和后来都在我们公社卫生院工作过的陆院长。他热情地给父亲床上加了被子,又仔细做了按压检查,肚子里先前硬梆梆的梗和疼痛都完全消失了;但还是要求住院观察,消炎治疗,以防后患。

队里的人都知道父亲住院,母亲去不了,一直由大爷一个男劳力照顾自然不合适,裴玉伯娘主动来我们家,要去医院帮忙照顾父亲,说自己以前生病时住过院,对医院熟悉,懂得怎样照顾病人。让母亲为难的,还有手里没钱。家乡习俗,没出月子的女人是不能进别人家的门,母亲去借钱,只能站在外面说话。春天是播种的季节,也是投入的季节,是农家最缺钱的时候,连生产队都没钱。好在在母亲的请求下,本队分管林业的大队领导张主任帮忙说话,找大队会计顺利地借到了50元。更幸运的是,家中还在安排筹划,大爷回来说父亲已经没事了。父亲说,自己那次住一天院,就是一瓶接一瓶地连续打了5瓶吊水。

先前的不顺,让父亲也和母亲一样,躲过了一次手术,很快就轻轻松松出院了。回家那天,恰好是母亲满月的日子,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来看父亲和吃满月饭。坐月子的人这天应该吃一整只鸡,身体才可复原,所以母亲还请人杀了鸡。有亲朋好友来家,是母亲最开心的事情。饭桌上,小姑妈家的大表哥和大伯家的大姐夫,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酒饭大赛。大姐夫喝酒,大表哥吃饭。张队长当中间人,给大姐夫酌一杯酒,就给大表哥装一碗饭。结果大姐夫醉得稀里哗啦,从来不在我们家过夜的大姐夫,在我们家给大姑妈照顾了一个晚上。大表哥也撑的不行,回家上我们屋旁的坡,都迈不开腿,拉着路边的竹子才能爬上去。

母亲笑嘻嘻说,自己那天就真的鸡汤都没有喝到。我知道,母亲的意思,当然是针对自己要吃整鸡之说而言的。凡是这种时候,母亲是不会上桌吃饭的,永远都是吃大家剩下的东西才心安理得。看着大家开开心心,欢欢喜喜地吃,就算自己不吃不喝也由衷地高兴。

患难见真情。家人亲人和邻里乡亲们的深情厚谊,总在人生遇到困难的时候突显,那些倾心而又无私的帮助,是我们不能忘怀的恩情。而命运之神,也总见身影。正如母亲说的,要是当时顺利,父亲说不定就开了一刀,但过了那个坎,以后再也没有犯过那样的腹痛病。

满月后,母亲又带着幺妹外出做事,彭老师的老妈妈,自己睡在床上不能动弹,还一个劲地让母亲把孩子留在家里让她来照顾,怕母亲不放心,还说,“刘姐,我帮你看得好伢的的,我的手可以拉摇窝,不会让她掉地下的”。老人家身子瘫痪了,但思维清晰,上肢活动无碍,所以执意让母亲把摇窝伽椅锁上绳子,放在她的床边。母亲很明白老人的心意,有时也真请她帮忙看着,几个大的弟弟妹妹在一旁玩也可以协助。在我们家差不多快年把的时间,老人家住得开开心心,踏踏实实的,离开回老家时,依依不舍地对母亲说,“刘姐,我死了会保护你的啊,我会保护你的!”

母亲说,姨婆也说过同样的话。姨婆命苦,姨嗲走得早,没两年,生活在一起的儿子也走了。姨嗲的寿木小得装下他的遗体,而他们的儿子,连寿木都没有,用水泥直接在墓坑里做了个匣子放进去。后来,媳妇也改嫁,姨婆自己带着几个孙子孙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病重的时候,母亲和父亲去探望,姨婆说想吃包面,母亲回家去炼猪油,让父亲上街去买回生包面,再一起送去亲手做给姨婆吃,十多里远的路,徒步来回跑,姨婆也是连连说:“我死了要保护你们的,要保护你们的”。

母亲说,人做了好事总是不亏的,每个人都有报恩之心。报得了报不了都暖人心。

父亲身体康复,我们的家庭之舟又继续走在了希望的路上。这是粉碎四人帮,持续十年的文化大革命结束,新政策形式下的第一个年头,国家,社会,都在开始发生着巨大的变化。从国家来说,最大的变化,应该还是文化领域。拨乱反正,为冤枉受到迫害的人们平反,动不动就大字报小字保,上纲上线扣大帽子整人等过激行为开始退出历史,恢复曾经中断十年的高考制度,为我们文家和我们大队的第一个大学生的诞生,奠定了基础。对我们家乡的农村来说,是现在还被父亲母亲说成是瞎指挥的一些形式主义也开始失去活力。

比如过去一些年,对于插秧,有严格的标准,要插得蔸对蔸行对行,横看竖看都整整齐齐。队里的指导员天天检查,上面的领导不定时抽查。有时候插了半天,干部跑来检查,歪了斜了,就得扯了重插,发现晚了,插完了的田整块哈(耙)掉也是有的,一个人插坏了也可让一田人的工白做。为了让大家都能插出合格的秧,有几年,队里花了大量的木匠工和木料,打了大批的栽秧架子,插秧的人人手一架,傍着架子的一根根横杆插固定的蔸数。开始栽完一架,要提起来往后移的架子,后来升级为只需提着最前端的横杆往后翻,美其名曰“翻天云”,都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把秧插得整齐划一。

不仅仅是插秧。有一年的清明节那天,公社杨书记带领检查组,到我们屋旁三斗丘的田头,兴师动众召开了一次现场会,就因为田垄的沟没弄直,要求返工。责任人是父亲。本来去盐井文家松林老营山插青避开了的父亲,偏偏回家赶上了,杨书记勒令父亲当场将田耙了重播,父亲只得牵牛上了锵(耖),当着大伙的面,实实在在地把田耖了一遍。领导抓到了典型,卓有成效地离开,父亲也暗暗窃喜,一脸平静地上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父亲母亲都说,除了牛脚窝,那一田秧苗照样长得青青绿绿,那季稻谷的收成也很不错,当然不是因为种子被耙过了,而是年成好。但也说明田沟弯不弯一点关系也没有。原来,父亲下田之前就已经计上心头,不过是做了做样子,一直是把锵提着走的,根本没有伤到播下去的稻种。这种没有先例的事情,看热闹的人谁也想不到其中蹊跷,当然也就不易发现问题,检查的人一走,谁还有功夫管你?

不知道这样的指挥涉及了多大范围?反正走进邻省湖北,我们发现人家田里的秧根本就见不到一条直的,还奇怪难道他们就没有一个插秧能手?后来才明白,那是沿着周围田坎随意插的,也不像我们那样讲究密植,插得稀得多,还因此产生了一句“名言”,叫“稀秧结大谷”。

不管秧插成什么样子,天干仍是影响我们粮食产量的重要因素,父亲他们几十年不间断地过了农忙季节,就备吃备喝备行李上工地,修水库修干渠,有时候都干到了年关口才回家;无论风霜雨雪,都在热火朝天地战天斗地;许多地方的水利环境,得到了卓有成效的改善。可自己的田地,却仍只能靠老天赏水,风调雨顺才有希望。但从来没有人觉得不平衡过,每年上工地的人不少派一个,土不少挖一方。有一年,父亲他们为了完成土方任务,硬是干到了腊月二十八,才挑的挑,推的推,带走工具行李锅碗瓢盆步行百里回家。父亲说,冬干年,春粮都播种不下去,年三十都种过小麦,来年还得到过好收成。

那时,队里已有了10匹马力的小水泵,这可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和改变,也是人工踏水车走向没落的开始。当然,一台机器自然是远远满足不了全队的需求,柴油计划也十分紧缺,水车只喝水不喝油,简单方便,水是常常要动抢的,与水泵还是共存共荣了多年。我大概十岁左右,就跟着大人们上水车助一足之力了,有时候脚步跟不上快节奏,就抱紧“躺杠”,缩起双脚“打掉揪”,吓得又急又喊,但却奇怪从来没有真正掉下去过。

而机器一来,就与父亲结下了不解之缘。因为出了毛病,请来的修理师傅,多是家住三队的大队会计刘会计,除非他奈何不了的问题才请别人;队里也都把招待的事安排给母亲。父亲又历来好学,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队里可以伺弄机器的人,包括后来的棉花镐子(轧花机)。灌溉,抗旱,抽水机效率高,需求也越来越大。一台机器,常常是没日没夜地工作;湖南湖北邻近村组的机器,在需要的时候也会相互帮忙,父亲说,那次在大桥大队打(抽)水一个星期,一个小水库的水就父亲一台机器抽干了。机器须日夜照看,只能在旁边临时搭成的棚子里稍事休息,正常时还好,一有异样得马上修理,父亲又多了一个熬夜辛苦的手艺。

要改变大的自然环境,是件不易的事情,只有变通,科学合理地利用自然条件,扬长避短,才能走出困境。我们缺水,但我们有比许多地方都优厚的可种植土地,这样的改变,已经在靠近我们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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