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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北卷桥、松林一带，大面积的杉树林进入砍伐。周边不少家庭借此机会，直接从山上买了杉树，为家里的老人准备寿木。父母也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我心中拒绝，颇有微词。母亲却说：“周岁置板，百岁作用”，一派风轻云淡。而后来两副寿木摆在家里几十年，我们都习惯得视而不见了。
之后，母亲又似无意地和我说起爷爷奶奶的寿衣，是出嫁的姑妈们准备的。我即刻心领神会，开始和妹妹们商量着也照姑妈们的样做了。在我印象里，这也是自己为父母做的唯一一件母亲没有一句客气话的事情 。不过我们也并没把它当作一件着急的事情，用了好多年，一歇慢些（慢慢的）才办齐。回到父母身边的大妹妹懂得多，用心也更多，有些配件也是她后来看着办的。而所有穿戴衣物每年都需拿出来晒一晒，我就参与过三两次，基本上都是她在管事。
五十知天命。父亲母亲就是这样诠释着他们的天命之年，生命、生活，在他们心里都有明确的位置，也有面对的气概。不惧去时，更不畏眼下。一如既往精神满满的忙碌，起早贪黑不走样，几乎看不到他们疲惫和懒散的样子；一切都是那样的理性而又理想。
90年代，不只是人心思变，而是人人思变的年代。也是国家城市化迅速发展的年代。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一批批的人开始从农村走向城市，走向特区开发区的工厂和工地，农民工这个名字开始充斥耳目。农村集镇的小街道也快速扩容，欣欣向荣起来。
复兴厂镇，作为湘鄂边界重镇。沿207国道建出了几里长的街道。不乏经销店、批发部、早餐店、饭店，旅馆、缝纫店，服装店、家具店、及卖鸡鸭鱼肉牛肉等各种摊点，无所不有。学校、医院、粮店、打米厂、油厂、粉末厂、预制厂、畜牧站、信用社、邮政局、镇政府等也都在其中。南来北往的车辆和生意人，不少在这里停顿、住宿、找车、找装车卸车的人。所以，这里学车的开车的买车的修车的人都多，做生意的人也多，其他相应的生意买卖也跟着活跃。因为全方位的城乡建设，房屋不断新建扩建。啤酒厂、电厂、砖瓦厂等这样那样的厂，各种需求极其旺盛，煤碳，石灰、水泥、红砖、机瓦等各种运输供不应求。找车的，求货的，也常常受挫。而所有这些事情，都代表着机会。所以有很多人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碰到或者抓到过机会。我们家此后的生活，也来源于此。
街道建设之初，建房只需200元一间地基。母亲得到消息，特地到我们家相告。而我洗菜不小心将分家获得的唯一的一把菜刀掉进了门前的河沟，很多天里就借用婆婆的，用完赶紧送回去。直到母亲前来恰好碰上，悄悄地出去问着赶了趟袁家港才告结束。而我们自己想都没有想到过要去买把新菜刀，一心等着水落下去再捞上来。好多分家没有的东西，在父母支援的还未到达之前，也都就找婆婆借用。多年后婆婆后来亲口告诉我，自己曾把掀板悄悄藏起来不让我们用。我是真没想到，也从未发现，听说后一点也不生气，非常理解婆婆当时的心情，不过是怕用坏了自己也没得用，想逼着我们自己置办。但我们是真没办法。老家6年，印象中母亲自己去过我们家两次，买菜刀一次，用绳子绑一把朗耙头和两块掀板板子，搭在肩膀上送给我们一次。我当时就惊呼，几十里远的路，这样的东西在身上碰来碰去的，不伤着吗？父亲也去过两次，一次挑了米和菜，一次和二舅舅帮我们织箩筐。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们队穷，我们家穷，出嫁了才知道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有更穷的地方更穷的家。“穷极无聊”和“一筷子插进灰头里”这种小时出工时听来的形容语，想不到可以那么恰如其分地用到自己身上。别说200元，就是长女上幼儿园的几元也没有，拿什么去买地基？
母亲又说，要不就回（娘家）来？姐妹出嫁，责任田都留在娘家。家里其实一直处在土地宽裕而劳动力短缺的状态。可我觉得自己方方面面条件都不如意，不想父母几十年的平静日子被自己搅乱，直接不作考虑。但为了改变现状，我们自己也没少用功。他跑沙市津市，贩脚鱼鳝鱼，死一个脚鱼，稳赔不赚，气急败坏地抓起来往地上摔。一个大男人，电影场上卖甘蔗瓜子赚分分钱的事也干。我去报纸上介绍的养鸡专业户家参观，多养了鸡，两人骑单车到津市去卖，半天也卖不出去一只，最后只好贱卖给餐馆了事；养一群鸭半大了一个接一个死掉，说是热死的；养猪一次次去人家猪栏参观，人家的猪喝清水泡糠，吃门前河里绞起来直接成抱丢进栏里的熬片草，槽都不用进，一年长二三百斤。我们学人家经验，猪直接不吃，喝米浆水，吃洗净剁碎的青菜水草，了不起一年长个百多点斤。究其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我还起过学裁缝的念头，条件不允许，最后也就自学一下用来缝缝补补。总之，赚钱无门。后来他要学（开）车。我说你学什么我都大力支持，就是不能学车！他说，我什么都不想学，就只想学车！目的明确，决心山大。一切改变也就从这里开始。拿到驾驶证后的89年春，我们住到了复兴厂，不过住的是别人家。小女出生、娃周，请客都在出租屋。两年后，毫无眷恋地以一千元处理了梦溪老屋，花一万四千五百元在后街买下了三间两层的楼房，外带小屋和院子，正式迁居桃花园居委会，成为没有职业的非农业人口。而公公婆婆也从乡下去了湖北沙市，随小姑一家进入城市生活。
大妹妹嫁到湖北，计划生育较我们湖南略松。可生二胎后结扎，这是一大令人羡慕的好事，他们也接连生下了一双儿女，齐了人生的第一大好。只是婆家的自然条件比起娘家更加偏僻闭塞。赶个街四面八方的都不近，孩子读幼儿班、上小学也比较远，还有好长一段水边路。去他们家，一条横着的大水沟，搞不好还得赤脚才能过。而娘家上街一条大路从屋旁通到复兴厂，路程也较近，孩子们在屋边上就可以上幼儿班，读一年级，方便很多。所以我很想他们回来。
妹夫是个善良人，从他走进我们家门十年有余，从未见他对父母不敬或对谁不好。娘家事情只要有需求，一定积极上前。从单车到摩托车，大家一起走亲戚，有一车带不走的人，他回头接的最多，而且从无怨言，从不表功，这点和父母很像。所以，我也觉得他们适合回来。
父亲母亲年纪越来越大，两个人拼死拼活也干不了那么多的活。实际上，正如小弟弟所说，一直以来，我们出嫁的姐妹，没有谁不惦记着娘家的事情，该回去的时候，一定有人回去，或是大家一起，粗活细活都有人帮一手，特别是妹妹妹夫们，更是功不可没。但是，帮助毕竟只能对付一时。大家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要做的事情。甚至也有弟弟妹妹和父亲反过来帮我们忙的时候。而这时弟弟们都在城市了，还一个比一个远，要真正为父母减负，就得有人完全分担。如此，也在得着他们回来。
有一天，我骑了自行车去看他们，很大一部分路车只能推着走，根本无法骑。山上，陡坡、田坎、坝口，各种难走，弄得我精疲力尽，更让我只想快点促成这件事情，至于其他方方面面是否需要仔细斟酌或者商量，都没有去细想。好在大家都能理解和接受，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出现。谁不希望父母好，姊妹好呢？父母同意，他们愿意，就OK了。92年秋，一家四口回到了娘家。父母将住房、田地和山，二一添作五作了分割。家里顿时又热闹起来了。为父母减负大功告成。而两家的生活，从未真正过成两家人的样子。田地里的重活妹妹妹夫主动帮忙；掰棉花母亲从不分你我，掰完这边掰那边，对孩子们发自内心地关爱和照顾；农忙季节基本是干在一起吃在一起；连房屋的新建也在一起，楼上楼下，所有的门都是相通的。我们回娘家，其实也是去大妹妹家。不是永远的温情，但永远不失亲情；不是永远的满意，但永远不缺善意。他们共同经营的这个家，也是我们所有兄弟姐妹共同关心爱护的家，是我们缓解乡愁，释放亲情的温暖港湾。
二妹妹嫁在本镇，妹夫是老师，生活条件优于娘家。幺妹读五年级跑双桥学校，就喜欢去姐姐家。姐姐每次都给她准备盐菜、豆豉，盐菜鸡蛋粑粑等带到学校吃，很享受那种被细致关爱的感觉。94年，他们和大妹妹两家联合压砖烧砖，准备将自己的土砖旧屋换砖新房。楼房已成家乡的住房标杆。下半年，大妹妹他们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河沙、石灰、木材、预制板等其他建房必须。河沙过筛堆放、石灰过筛后入坑浸泡。秋冬之际，拆掉了父母和他们在住的部分旧房，合建起三间两层的楼房。
其实，住房的升级建设，许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土砖墙年久失修，墙歪屋漏的，安全隐患大，居住环境差。也几乎都经历过人力物力和经济条件紧张的困难。大量的劳动力和手艺人外出务工，建房修房请到帮忙的人都不非常不易。但大家还是想方设法，亲帮亲，邻帮邻，一家家前前后后新建起了红砖瓦房。
我们家房子整修，二妹妹妹夫来帮忙，聊起他们的建房计划。两间楼房预算最少不低于三万，比我们买的三间多出了一倍还多。转念也想到买房。那就是在对的时候做对的事情，从我们家出发到回来，一圈下来，心想事成。正所谓要的不知，知的不是要。不然都不用走那一圈，直接下单了。街上要卖的房子不止一二，但他们最满意的居然是与我们紧挨着的邻居。且一拍即合，一分价钱都未还。邻居意外惊喜，买菜还还个价呢，见过爽快的，没见这么爽快的，本来还准备让出两千的。就这样，姐妹俩一同回到了儿时的出马之地（经常到的地方），低头不见抬头见了。
而此时的乡村，风气也已大变，早已不是那种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印象。麻将像一股黑色旋风，席卷了每一个角落。不知有多少人为之痴迷，为之疯狂。为它废寝忘食，夜以继日者有之，为它冷落亲朋好友或遭亲朋好友冷落的有之。有说自己一天不打麻将都受不了的，有说我们现在打麻将是正事，用的都是正时候，搞事（劳动）是附带的，就早晚三把两爪地搞定的，再忙的地方，再忙的时候，忙里偷闲也要打。总之，麻将已经深入人心，大快人心。不管村里还是镇上的街道，麻将馆比比皆是，供茶管饭，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坐在麻将桌上的人不是十万火急，谁也不好意思去打搅，大概率也打搅不了。
母亲说，86年暑期，小弟弟因当年在海先生家受姨妈照顾时突发的毛病到镇卫生院接受手术，陆院长主刀，他的夫人义珍姨当助手，自己就站在旁边等候。手术中，电风扇突然不转了，院长让母亲弄一下，母亲只用过大巴扇、没接触过电风扇，望而生畏，望而生畏，不敢伸手。也就是说，一个镇卫生院的手术室，都还没有空调。手术完，也没有人将小弟弟送进病房，父亲来了才自己把他抱下手术台。最让母亲感叹的，居然不是条件之差，而是“硬没得人洛～！”言下之意是哪哪儿都缺人手。
那是因为人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生产责任制、改革开放初起，大家一门心思地脱贫致富，以多种经营形式种自己的责任田，什么今年好卖价钱又好的明年还要多种。可十多年过去，那些生产起来繁琐，来钱又慢，又不见大钱的东西，早已被很多人所嫌弃。体力重的活更是没人愿干了。过去以廉价著称的工价也一年比一年见涨，一个小工都远盖过过去的大师傅。我们熟识的一位非常吃苦耐劳又自尊自爱的村民，替人干活，除了谈好的工钱，水都不喝人家一杯，自备一大瓶水随身带着，不像有的人还敲点吃的喝的。曾和我们开玩笑说，就我这样的人以后还会成宝的，真的，你看再过些年，还有没有人愿意干这些？我们深以为然。
麻将打成那样，对生产生活没有影响那是不可能的，而打麻将之所以那么吸引人，来钱快便是一大亮点。放弃养猪养鸡种菜园的家庭已屡见不鲜，特别是年轻的小家庭。早上买菜时不时也会听到卖菜老人言及。过去只见过田地旱涝绝收，未见过失种荒芜，这时也不稀奇了。打麻将也不只是玩玩那么简单，而是赌钱的游戏，钱多的大赌，钱少的小赌。输掉买肥料买种子人情的钱都不值一提。有位装修师傅说，自己外出打工，一年赚好几万，老婆在家打麻将给输了个干干净净，也让他们婚姻彻彻底底地走到了尽头。孩子高考备考时有位快言快语性格的妈妈和我聊天，直言自己打麻将一年输掉了40万。老公在外做工程，回家知道后问她还欠了债没有？她说那还是没有。麻将打到了这样，整治自然是少不了的，查罚麻将馆、拖走麻将机、没收赌资，隔那么久就来一次。但都如同猫抓老鼠，只能临时性地震慑一下，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但是，不管麻将怎样兴风作浪，却奈何不了父亲母亲。母亲不看不学，父亲会打十七个（纸牌）的人，看几回就会了，但仅限于家里来了客人实在是三缺一时顶一下，但凡有后来者到场，绝对立马起身让位。可我们都知道，父亲心里是喜欢的，玩起来也是很开心的，却就是可以做到不恋场、不上瘾，那种理性与自制力，以我之所见，少有人能比。
所以，父亲母亲的生产、生活，从不被影响。不仅田地，茶山、桔园不欠打理，连田坎、堰堤、粪场子（烧制过火土的地方）都不放过，能种一行就种一行，能栽一窝就栽一窝。萝卜白菜红薯南瓜及其他多种蔬菜，每年都超量地种，家住城镇的姊妹们回了娘家，总会大包小袋地往自己家带。在我们的手机相册里，有许多父亲母亲一起为我们摘菜择菜的图片，温暖、祥和而又美好。
尽管我和二妹妹都住到了街上，左右邻舍就有打牌的听书的地方，但不接不请，父亲母亲都不会上街玩上一天。按母亲心意，到哪里去看看都很喜欢，就是要快去快回才好。父亲则随母亲，怎样都行。家里喂有猪子牲口，也实在是不能长时间没人。鸡也要赶在天黑前喂了食好进笼。小时候跟母亲走亲戚，大多也就是嘎嘎（外婆）姨娘家，走在路上母亲爱说：“人是半神仙，这里一天，那里一天”。“人嘎的饭好吃，各人（自己）的床好睡”。到我们成家，邀请或者挽留的时候爱说：“望嘎（外婆，后同）不来，赶嘎不克（去）。以后有你们赶的时候哦～”。
父母最喜欢的是我们回去。而实际上，娘家曾经是我们多少年里的心之所向。只要一有空，姊妹们就会带着孩子们往娘家跑，享受欢聚一堂的亲情时光和热闹氛围，如同过年过节，旁人见了不乏相问家里有什么喜事？地上堆的，筐里装的橘子橙子柚子，树上挂的桃子李子梨子樱桃板栗，地里长着的高粱甘蔗菜瓜，父母自己熬制的糖品，炒焙的南瓜子葵瓜子花生，以及大家带回去的各种副食水果等等，不同季节有不同享受，坐到哪里，母亲就将吃的搬到哪里，自己想吃什么了，随时去屋里找，柜中翻。
虽然常相聚，但每次都像久违之见，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父亲母亲忙自己的，偶尔在旁边坐坐、听听，从不参言。往往是夜深了，我们一边催父亲母亲快去睡觉，都这个点了，早上又起那么早；一边意犹未尽地继续你一言我一语，即使睡下了，睡在一起的还有要说。待我们起床，父亲早已从大队部或者复兴场买肉买鱼回家，母亲早已从菜园摘回来一篮一篓的新鲜蔬菜，忙着做早饭了。一做就是两三桌，不够两桌做两桌，不够三桌做三桌，一定不让人吃饭没有座位。小孩子们吃饭又不会好好坐着，都是自家人，少做一桌，就是挤一挤也完全没问题，但母亲就是不怕麻烦，也从不说麻烦，而且超量准备是母亲一直以来的习惯，在母亲心里可能就是原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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