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烘茶

莱芜干烘茶是有一定名气的，然而干烘茶并非莱芜原产地特产。360百科说：“干烘茶，历史悠久，源远流长。自明代由皖入鲁，盛行莱芜，辐射齐鲁，福润万千黎民，史曾上贡朝廷，故有'齐鲁干烘’之美名。”这或许是准确的，至少是与我的记忆与想象相吻合的。

我熟稔干烘茶，是因为母亲爱喝干烘茶。母亲一生没有别的嗜好，就爱喝茶，而且只喝干烘茶，所以我从小便识得干烘茶的样子，熟悉干烘茶的味道。记得小时候，母亲给我一块钱，让我去买茶。来到供销社，告诉营业员要买一包干烘茶。营业员接过钱，便拿起盘秤从一个宽竹篾与箬竹叶编成的大茶篓子里称茶。这时我看到茶篓子上贴着一张淡黄色的商标纸，上面有“黄大茶”三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是“国营安徽霍山制茶厂”。于是便大声对营业员说：“俺不买安徽出的'黄大茶’，要买莱芜出的'干烘茶’！”营业员笑着说：“人不大，还怪识字呢。莱芜哪儿出茶啦？'干烘茶’就是'黄大茶’呀！”说着，便称好了半斤茶，倒在一张包装纸上，麻利地包成一个方包，用纸捻子绳匝好，递给我。一路上，我捧着那包茶，小心地打开一角，仔细端详着那粗枝大叶的样子，嗅闻着那老火焦香的味道，心里想，没错的，就是老干烘。回家之后，立即烧开水，沏了一壶茶，让母亲尝一尝。母亲品尝后说，味道很好。自那以后我便知道干烘茶产自安徽霍山，但很久以后才知道，干烘茶是从原产地特别定制的，也有进了黄大茶来再稍加炒制而成的。

远道而来的东西要贵是肯定的，更让人无奈的是时常缺货。茶叶便是时而紧俏的商品，即便是粗枝大叶、价格低廉的干烘茶也是如此，特别是在计划经济年代，农村老百姓是没有茶叶供应计划的，供销社里有时很长时间不公开卖茶叶。母亲喝茶形成了习惯，几天不喝就上火，以致牙疼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无力支撑偌大家庭的操劳。于是就托人烦面子请与供销社有关系的人买茶，这很难保证常年所需，难免时常断顿。有一年茶叶特别紧俏，村里悄然流行起了喝茶叶豆。那是一种大小像绿豆、颜色像红豆、且有棱有角的植物种子，后来我才知道它叫决明子。将决明子炒糊了研成末，用开水冲着喝，的确有干烘茶的味道，但就是没有干烘茶的功效。后来茶叶供应渠道多了起来，自然也就没有人再种这种所谓的茶叶豆了。

其实，莱芜当地也并不见得从未产过茶叶。莱芜北部山区就有一个镇叫做茶业口镇，镇辖一个村叫做茶业口村。传说明朝时期，该村山上有古茶树若干，村民以炒茶卖茶为业，故得其名。以传说来演绎村名的由来似乎确能自圆其说，说斯处山上曾有古茶树似乎也能说得过去，但说这里曾经盛产佳茗就有些牵强附会了。所有名优土特产都讲究个道地产地，作为对味道有着精灵般敏锐的茶叶，就更是如此了，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作为山东丘陵地区的茶业口村，如今徒有其名，也是不难理解的。现在有人在那里开垦茶园，欲将所谓曾经的茶业发扬光大呢，我是持怀疑态度的。即便有什么高科技支撑，在这里种出的茶，能与南方的西湖龙井、武夷大红袍等名茶媲美吗？

当然，当地不产茶叶也不见得不能做茶叶的生意，且不说曾经的茶马古道上各色人等不绝如缕，也不说武夷山里的几片树叶摇荡着欧洲列强的坚船利炮，咱就只说干烘茶在莱芜的兴盛吧。以煎饼就咸菜或咸鱼为吃食的黎民百姓，咋少得了一口消食解咸的酽茶水的浸润呢？莱芜人深知父老乡亲们的口味，也深知橘生淮北则为枳的道理，决不去做在当地垦殖茶园的傻事，而是将千里之外的廉价黄大茶买来，稍作加工——干烘，便成了父老乡亲们离不开的佳饮。干烘茶兴在亲民，盛在价廉。至于后来的“辐射齐鲁”，那是民风氤氲和民俗洇润的必然，而“上贡朝廷”云云，就不必当真了，即便是真的，也不过是地方官员的献芹之意而已，贵族们的嗜好可是“只选贵的，不选对的”。

质朴醇厚的干烘茶，不仅福润莱芜乃至齐鲁的黎民百姓，也是万千游子的乡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