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在手机微信中接连看到大家转发介绍苏州文学山房的小视频“孤独的旧书店——文学山房”，视频中介绍说：书店店主江澄波老先生今年已经97岁了，但仍守候在店堂里，不离不弃。尤其是他说的那句“书店就像一个城市的眉毛，眉毛长在脸上，也许并不是最要紧的五官，但若少了这两道眉毛，再天生丽质的脸蛋也会显得美中不足”，这句话不仅恰如其分地说明了古旧书店在城市中的地位与作用，还可印证城市无论大小，不能没有书店，更不能没有古旧书店的道理，因为这是代表一个城市文化与文明的“名片”。
文 | 彭震尧
01
传道授业，
为古旧书店培养中坚力量
我与江老师相识于上世纪80年代初，那时古旧书业面临着人才匮乏，青黄不接的状况。为培养新人，传授古旧书业务技能，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新华书店总店委托中国书店于1982年9月至12月在北京开办了“全国古旧书发行业务学习班”，学员主要是来自全国各地古旧书店的从业者，共40余人。讲授业务知识的老师也基本上都是由全国各地多家古旧书店的老师傅担任，其中有中国书店的张宗序、上海书店的宣稼生、天津古籍书店的张振铎，苏州古旧书店的主讲人就是江澄波老师了，虽然学习的时间仅有百日，但那可真是名副其实的言传身教。我作为其中的一名学员，就这样有幸认识了江老师，成为了他的学生。
学习期间，中国书店张宗序老师主讲《古籍版本源流》《古书分类》等，上海书店宣稼生老师主讲《期刊浅说》《旧书浅说》等，天津古籍书店张振铎老师主讲《中国图书雕版源流》，江澄波老师则主讲《怎样鉴别古籍版本》。江老师讲课的教材都是他依据自己数十年工作的经验编辑整理而成，分为十四个部分，分别是：版本名称的由来和发展；研究版本的意义；什么叫善本；鉴别版本的顺序和应注意的问题；鉴别版本的几点依据；古书常用名词简介；古书用纸；根据时代特点来识别；怎样识别活字版；区别丛书本和单刻本；怎样鉴别稿本和抄校本；怎样鉴别藏经；铅印、石印和影印；值得注意的几个问题。江老师讲授的内容不仅丰富，而且涵盖面极广，对一些重点，他又分为数个小题一一讲述，如在讲授“鉴别版本的几点依据”时，分为“牌记和封面”“题跋和识语”“书名的虚衔”“避讳字缺笔”四个方面进行介绍，在讲授“根据时代特点来识别”时，江老师便按照宋、金、元、明、清五个朝代来介绍。由于江老师有着一口浓重的吴语，讲课时往往出现大家听不懂的情况，因此他要经常在黑板上进行板书，这样就比别的老师更加辛苦了。总之，通过这次业务学习，后来很多学员都成为了全国各地古旧书店的中坚力量。
02
笃行不怠，
开办书店关注书业行情
江老师到1986年就年满60周岁，可以退休了，但是因为有高级职称，故到1992年，年满66岁时才办理退休手续，随后又被书店返聘至2000年，在74岁时方告老回家。但是与书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他闲不下来，第二年，即2001年，便在苏州临顿路上租下了一间小小的门脸房，开办了“文育山房”古旧书店。那时我多次光临这家不大的书店。记得书店开在临顿路的西侧，离苏州的繁华中心观前街不远，门前流淌着一条小河，别具苏州水城特色。一次登门拜访时，江老师正趴在书桌前埋头修复古书，旁边摆放着修书的工具和数册已经修复完毕的书，我拿起观看，不论是补洞，还是去除水渍，穿针引线，修旧如旧，真是宝刀不老。后来书店搬到了现在的钮家巷，2012年，在苏州市政府有关部门的关心下，百年老店“文学山房”得到了恢复，虽规模已经远远无法与当年相比较，但他终归给苏州恢复了一处人文景观。
有关文学山房百余年的历史已经有很多记述了，江老师在书店工作期间为国家收购宋版古籍等诸多事迹，网上亦都有很多讲述，在此不再多说，就说说近日江老师因购买古籍与我的几次通信吧。今年7月底8月初，中国书店——北京海王村拍卖公司举办“第九十三期大众收藏书刊资料文物拍卖会”，已经97岁高龄的江老师仍在关注，7月12日江老师写信与我，询问有关拍品事宜。信是这样写的：
您好！
由于疫情关系，已有很长时间没有通讯，谅必您一切都好吧？我处一切如常，堪足告慰。
前几天收到“中国书店”寄来定于7月31日到8月1日的拍卖图录，并已看过，准备届时由我小孙女江虹在网上参拍一部分。就是其中第2341号《武英殿聚珍板丛书》零种，巾箱本有江苏和浙江翻刻本，江苏刻的是左右双边，与图录照片相同。浙江翻刻是左右单边本。因为是黄白二种纸色的，不看原书，难以决定去取。为此不揣冒昧的向您求援，如果方便，能否代我看一下是否都是双边的江苏刻本。记得江苏刊本，每种书上都有江苏布政使的恭记。其次还想您查一下，其中有没有《武英殿聚珍版程式》一并在内。如蒙得允，望能告我，以便考虑是否参拍不胜感激！祝您
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2022年7月12日
由于老眼昏花，写得字迹不正，望见谅。
信中江老师不仅直言《武英殿聚珍板丛书》有江苏、浙江两种翻刻本，而且还指出两地所刻版式不同的具体区别，并且直接问道：看看书中是否刻有“武英殿聚珍版程式”这一细节。如果没有对古籍版本深入的熟悉与精通，是无法提出这一系列问题的，由此可见其游刃有余，炉火纯青般的业务技能。
拍卖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又接到江老师两封亲笔所写来信，一封是告知买到的拍品一定要通过顺丰速递邮寄，另一封是告知安排汇款事宜，并谦虚地说道：“我是97岁老人，思想上跟不上，可能青年人要笑我了。多次给您增添麻烦，心存不安，望予见谅！”
从江老师的这三封来信中，不难看出信中的每一个用词，每一句话都是如此的客气与谦虚，我想任何人读罢，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两位朋友之间的通信，绝不会想到这是一位老师给学生的信。江老师就是如此谦虚的一个人，他已 97岁高龄，而且患有严重的白内障眼疾，完全可以口述，由其孙女代为书写，但是江老师则不然，一定要自己亲手动笔书写，以表达自己对他人的尊敬，这确实让我这个学生深感惶恐。
今天，我自己已然在古旧书业工作了45年，亲眼目睹了古旧书业老一辈的工作与生活，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热爱与保护，对学习与工作的勤奋耐劳，诚实待人的精神与行为，给了我深刻的教育与收获。江澄波老师是我古旧书生涯中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师。也祝愿江老健康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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