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数钱

九十年代初，我为某省电视台写了一部电视短剧，剧本通过后，制片人付我稿费，用一个信封装着，信封上写着数额。

我觉得当着他的面数钱有点难为情，就说：“不用数了。”他说：“别，还是数一下好！”

于是我就数，数了一遍，缺一张。又用唾沫沾湿手指数了一遍，还是缺一张，于是我不好意思地说：“好像缺一张。”

他笑着递给我一张，说：“缺一张就对了。”

十几年前，我付给一位亲戚钱，虽然钱是刚从银行取回的，但我还是数了两遍，确认无误才给她。我让她数她没数。

第二天她来，吭吭哧哧地说：“昨天的钱少了一张。”我愣了一下，但立即给她补了一张。

几年前，还是这位亲戚，跟我借钱，我事先抽出一张，对她说：“你数一下。”她红着脸说：“差不了，不用数。”

我说：“别别别，你还是数一下。”于是她当着我的面数了一遍，说：“正好。”我说：“再数一遍。”她说：“差不了，不用数了。”

我说：“不行，再数一遍。”于是她又数了一遍，然后红着脸说：“好像少了一张。”我递给她一张，说：“少一张就对了。”

数钱，曾经是一门技术，在点钞机被发明出来之前，银行的工作人员都曾苦练点钞技术。

据我们村那位曾在青岛银行工作、六十年代被遣返回乡的单大叔说，点钞当然要快，但更重要的是准。另外，指尖上要有感觉，要能够辨别假币，并在快速点钞的过程中把假币弹出来。

载于《读书》2023年第2期新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