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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西瓜熟了……
那年,西瓜熟了……

                                               
我总是想起父亲种瓜的日子… …
那年月,地膜覆盖刚刚兴起,可以大大提早西瓜开园的时间。刚开始父亲是舍不得花钱的,后来终于想通了,这一年刚开春就早早从供销社买来了薄膜准备大干一场。清明前后,大地还有些微冷,父亲却早早筹划着种瓜的各种准备。“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农家肥捯饬了好几遍,泡种子、下种没有丝毫地马虎。果真地膜覆盖后豌豆大小的瓜秧在薄膜下破土而出,一颗,两颗… …显得那么强壮有力,父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父亲选择了一个温度较低,湿度较大的日子,戳破那层薄膜儿,放这些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秧苗出来。择苗、补种、培土、压实,防止秧苗被太阳灼伤。他便开始了辛苦劳作。
秧苗一天天长大,为了防止秧苗疯长不坐瓜。父亲便用瓜铲子开始了辛苦的“压瓜”。这工作必须在大中午开始,早晨露水重,秧苗发脆,一掰就会断的。父亲每天戴着草帽,顶着炎炎烈日在瓜地里整秧苗确实是“汗滴禾下土”啊。这情景便深深定格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这工作大约是铲掉多余的侧生秧苗,用瓜铲子在地上开一道缝儿,将主秧子压入其中捎带除草、培垄保水份。父亲蹲在地上,手里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半晌也不抬头,黝黑的背上活生生的晒起一层层白皮,用手一撮便会皱起掉落,瓜秧捋顺了听话地沿着父亲的划线,整齐地朝一个方向生长。

黄土高原十年九旱,老百姓早已习惯了靠天吃饭的日子。有时候父亲的辛苦会因为天旱而白费。刚坐好的小西瓜因气温太高而抽疤变形的情况时有发生。父亲从来没有任何怨言,只能忍痛铲掉这些未成形的废品,期待着秧苗下一次坐果。只待有一天放眼望去,满地都是拳头大小活力十足的小西瓜时,父亲才算暂时舒松了一口气。
  小西瓜沐浴着阳光雨露在父亲的精心呵护下慢慢生长。父亲依旧没闲着,他总是习惯性地在大中午将受到太阳暴晒的小西瓜小心地藏到西瓜叶子的下面,偶有不能成型的歪瓜也会被及时清理掉。就在别的瓜农坐享其成的日子里,父亲始终是每天去瓜地巡视一番,背着手悠闲地绕着地垄走来走去。夕阳的余晖洒下一片金黄,映照着父亲古铜色的脸庞,凹深的皱纹刻满了他的额头,同所有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样,生活的压力一点点蚕食着他的精气神儿。
搭个瓜棚子是必须的。整出一小片地,四角埋桩夯实,装上支架用铁丝栓紧。苫以麦杆子织成的草帘子、辅以油毡、塑料,配以铁丝拉紧的晃绳,遮阳、防风、避雨,类似于河姆渡人的“干栏式”居室。板凳支起一面门板当床。我佩服极了父亲的智慧。别人的瓜棚子“两股叉” 闷热、拥挤,人站在里面都直不起腰,唯有父亲的瓜棚子高大宽敞“风雨不动安如山”。绿野中的草房子便是我暑期的乐园。填完暑假作业可以听一听半导体收音机里播放的广播连续剧《夜幕下的哈尔滨》、《新星》;唱一唱“每周一歌”《小草》、《一个美丽的传说》;也可以手捧连环画《叶秋红》、《血溅津门》坐在向日葵下读个没完没了;捉几只蚂蚱放在蚂蚁经过的地方,看它们热火朝天地往不远处的窝里拖;躺在床上,任瓜田里的风划过脸颊,那风里仿佛夹着毛毛虫;四周碧绿一片,让人感觉到自己是在一艘乌篷船上随波荡漾。再也没有如此惬意的童年里。
父亲最舒心的事情是坐在瓜棚下的凳子上,望着满地皮球般大小的西瓜,一锅一锅的抽着旱烟,粗糙的大手时不时挠挠后背。他一声不吭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村里人有夏日里晚上看瓜的习惯,物资匮乏,零食短缺,半拉不熟的西瓜对于放暑假的无知孩童是有诱惑力的,成熟的西瓜随便吃倒也没什么,可还不成熟糟蹋了就有些可惜。星星挂在浩渺莫测的苍穹上一闪一闪调皮地眨着眼睛;各种鸣虫上演着交响曲,耳朵里又不可捉摸的声音极远的有是极近的,时而是小狗儿汪汪时而又是蟋蟀低鸣;飘忽的思绪也如萤火虫般明灭可见忽高忽低。凉爽的风习习吹来,蒿草编制的驱蚊火绳静悄悄的燃着白烟,灰烬不知不觉地掉落下来,空气里弥散着一种乡间特有的干草味儿。西瓜顶着露珠儿酣然入梦像极了一群叼着奶嘴的婴儿。
小暑过后西瓜满地溜圆,头茬瓜次第成熟,开园的日子来到了。那不曾错过半点儿时令的西瓜,花皮儿、红瓤、黑籽儿,刚碰到刀口便“砰”的一声撑开。瓜瓤富有弹性,咬一口汁水饱满,沙甜生津解渴。看着我们姐弟几个将瓜瓣啃得泛青了都舍不得扔掉,父亲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父亲套了骡子车,拉了一车成熟的瓜去集市上叫卖。集市上瓜农很多,熙熙攘攘讨价还价。有瓜贩子在其中游走,他们时而大声吆喝,时而背过人群头碰头不停地比划手势,像极了贩卖牲口的“牙子”,总有一车一车的西瓜被盘走。父亲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不会叫卖也不懂得如何与瓜贩子沟通。他蹲在一个角落里着急地抽着烟,眼睛里充满了渴求的神情。这眼神,几十年后还在一直刺痛着我的心。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瓜沦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要强的父亲内心一定充满了凄苦。瓜贩子的是很挑剔的,他一头长发、大背头、八字胡儿,戴着墨镜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他用他那竹签子似的指甲在瓜蒂处一划拉,双手一拍,西瓜便会“砰”的一声开裂。那瓜贩子用小刀象征性地戳起一小块儿在嘴里边儿一嘬,抿了一小口。随口便说“口感不行,一定是化肥施多了,发酸!”。任凭父亲如何解释从未施过化肥,那瓜贩子根本不听,转身要走。父亲只好哀求他再尝尝,有的商量。父亲着实是被冤枉了。瓜商这样做无非是要压低价钱。在父亲的再三央求下,最终以四五分钱一斤的价格成交。日薄西山了,不卖你只有原路拉回了,谁都知道西瓜是经不起来回倒腾的。皱巴巴的几十块钱揣在兜里,父亲的内心充满了不甘。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曾经种过一种青皮儿、米黄瓤、红籽儿的大西瓜,蜂蜜口味,瓜形硕大。用刀切开便会有蜜蜂闻香飞来。吃的时候需要用嘴吹走飞来的蜜蜂,那口味儿实在是好。只因生长周期太长,最终只能落得个大瓜卖小价钱的结局,也最终难逃被淘汰的命运。几十年来我再也没见过这样的好西瓜,但它却实实地在我的童年里存在过。
那年月农业技术推广还相对滞后。西瓜种子要靠瓜农自留。于是瓜地里瓜形较大,品相较好的西瓜便会顶着一个“籽”字儿生长,这盖了戳的西瓜谁要也不买,能埋在麦堆里保存到中秋节。
那年月西瓜不可在同一块地里连种,因为会得一种“枯萎病”,无药可治。瓜农们便开始了在自家的地里以三年为周期开始轮作。也有人说套种高粱大豆可以防止“枯萎病”,可也不见得有多少科学道理。随着瓜地的轮转父亲的瓜棚儿便在不同的地埝里游走,我也在不同的瓜棚里度过了别样的童年。这没有APP、补习班的时光属于我自己;这漫天碧绿的青纱帐属于我自己。读书、写字、听广播、唱歌,将自己的心愿写在硕大的蓖麻叶子上,最终被风雨带走;叠一个纸飞机跑到山坳丢出去看着它越飞越远。多少奇妙的遐想,希冀的种子便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种瓜累死累活最终是挣不了钱的,养家糊口得靠父亲秋后和别人相伴套了骡马去外地干活儿,父亲之所以不停地种瓜,目的大约是能让我们姐弟几个在暑期有活儿干,有个“吃头儿”。卖不掉的西瓜我们会吃很长时间。秋日里花椒成熟的季节,我和姐姐去坡上剪花椒还能吃上父亲种的西瓜,这真算是一种幸运一种恩赐。
如今的西瓜已经变为四季水果,商店、超市、地摊儿随处可见。这些西瓜据说是在温室大棚里吊着长成的,绑着绳子、套着袋子。整个生长过程,不曾贪婪地吮吸过哪怕是一滴自然界的雨露,一定是困极了,累极了;从没有自由的舒展过自己的身躯,像极了一群忌惮于鞭子的奴隶。他们是在车间里被生产出来的,没有了松软的瓜瓤,也看不出天然的分瓣儿,有的只是沉甸甸的重量。这令我无限怀念,辛劳一生种瓜,却不曾享受过一天生活甜蜜的父亲。
一生勤劳朴实要强的父亲最终未能抵挡住岁月的无情侵蚀,贫困、疾病,各种生活的压力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我兄弟二人上大学期间坚强的父亲病倒了,他患上了脑血栓、小脑萎缩等多种疾病,神志不清行动不便,手里拿着的东西有时会突然脱落,常常无任何征兆地跌倒。家里卖掉了在我家辛苦耕耘了几十年的骡子。父亲总是一个人黯然落泪,健忘、言语不清。父亲好多次走失,母亲总是能在他曾经种瓜的地埝里找到他。跌跌撞撞的,手里颤巍巍地握着瓜铲子… …
那些种瓜的用具承载力父亲一生的艰辛,躺在院子的角落里如同英雄的铠甲,渐渐地,不知所终……
父亲谢世后,每年的七月十五、十月一、父亲的忌日,便成了我们姐弟法定返乡的日子。每每此时我总是嘱咐妻子买供品时有西瓜便买了来摆上。妻子自然是不解其意的,只有我心里明白这里寄托着我的无限哀思,也只有父亲种的瓜才是这世界上最甜的瓜,我能咀嚼出父亲那段种瓜岁月的艰辛和瓜棚时光带给我的那份纯真而简单的快乐。
时光荏苒,我家的土地早已流转出去改建蔬菜大棚了,父亲也最终躺在了他辛劳一生的土地上。纸短情长,父爱难忘,梦里时常摇晃些旧日的时光,我还会看见父亲的音容笑貌,还能看见我们姐弟几个围在一起吃西瓜的情景......


作者简介

陈国栋,本科文化,山西浮山县人,浮山县第二中学教师。文学爱好者,工作之余,尤喜文字涂鸦。自幼农村长大,沐浴乡韵民俗,传统曲艺。熙攘纷扰中抱朴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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